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孟雁子抱着一摞泛黄的档案走过时,最底下的牛皮纸袋突然裂开。
她弯腰去接,一张老照片从缝隙里滑出来,边角卷起,像片风干的银杏叶。
指尖触到相纸的瞬间,她的呼吸顿住了。
照片里是1983年的城墙修缮队合影,蓝布工装、草帽、铁锹堆在墙角,人群中站着个清瘦的年轻人——是许先生,三十年前的许先生。
他旁边站着位穿蓝布衫的女子,怀里抱着个皮质笔记本,封皮压着暗纹,和诗会那天从木匣里取出的那本,连磨损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的一声,档案袋砸在地上。
孟雁子蹲下身,指甲几乎要掐进相纸里。
她想起三天前诗会,许先生盯着木匣时颤抖的手,想起他说这木匣我找了三十年时泛红的眼尾。
原来不是找木匣,是找木匣里的人。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许先生的来电。
她接起,对方的声音比雪还凉:我知道你看见照片了。
您早知道木匣是她的?孟雁子喉头发紧。
三十年前她修城墙时总带着这本笔记,许先生停顿了很久,背景音里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她走的前一天说,等我解开木匣的暗扣,就来朱雀门找她。
可我怕——解开了,她就真的只活在笔记里了。
孟雁子望着照片里女子的笑,突然想起自己总把李咖啡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锁进记忆的抽屉。
原来他们都是困在时间里的人,一个用不解开留住爱,一个用全记住对抗失去,却都让爱停在了过去。
老酒馆的暖风机吹得人眼皮发沉。
李咖啡系着奶奶留下的靛蓝围裙,将第七号酒推到盲饮区时,马姨正用抹布擦他手背上的创可贴:这酒酸得扎舌头,你到底放了什么?
她窗台的干桂花,去年她落在吧台的录音笔磁粉,他低头调着下一杯酒,声音混着冰块碰撞的脆响,还有点没说出口的话。
客人们的低语像浮在酒面上的泡沫。
小周捧着第三杯酒,睫毛上沾着水雾——她想起上周陪雁子整理档案时,对方盯着电脑屏的眼睛,像两口盛着旧时光的井。
笔在纸上洇开墨点,她写下:像一个人在夜里重走所有旧路,明明累了,却不敢停下。
李咖啡收走纸条时,指腹擦过墨迹。
他望着靠墙的空座位,那里曾摆着雁子的保温杯,杯身贴着社区服务标兵的贴纸,现在只剩一滩淡褐色的水痕。
她不会再来了,他对马姨说,声音轻得像酒馆门帘被风掀起的响动,我的酒,终于不是为她调的了。
马姨接过他手里的酒瓶,突然看见他往旧保温壶里倒酒——那是雁子上周还回来的,壶身还留着她用马克笔写的孟雁子专用。
社区值班室的台灯在午夜两点十七分突然闪了一下。
孟雁子盯着手机里小周发来的酒会记录,重走旧路四个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根细针戳着心口。
她拉开抽屉,牛皮笔记本地落在桌上,纸页间掉出半张电影票根、三颗桂花干、还有李咖啡调酒时掉的银质袖扣。
第1页:2021年5月12日,终南山初次见面,他穿墨绿冲锋衣,说爬不动我背你。
第3页:2021年7月23日,回民街争吵,他说你总用记忆给我打分,转身时撞翻了酸梅汤。
第7页:2022年2月14日,他带热咖啡来值班室,杯壁上凝着水珠,在她笔记本上洇出朵云。
翻到最后一页,她突然顿住。
所有记录停在2023年8月17日——最后一次爬山,他摔了杯子,她蹲下捡碎片,他伸手想拉,她躲开了。
可具体的,他当时的表情?
是难过?
是失望?
还是松了口气?
她盯着空白的纸页,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裂缝。
月光漫过朱雀门的城墙时,孟雁子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响。
城根下站着道影子,李咖啡的皮夹克沾着夜露,脚边石阶上摆着两只杯子——一只是她的旧马克杯,杯口缺了块瓷;另一只是他的裂口搪瓷杯,边沿还留着上次爬山时蹭的泥。
我带了水,他没回头,声音裹着风灌进她耳朵,像那次爬山。
你说渴,我分你半瓶,你喝完说水有点暖
孟雁子停在三步外,喉间发紧:我记得。
可我不信。李咖啡转身,月光照亮他眼下的青影,你记得日期、温度、我说的话,可你从没记得......我想牵你手。
他提起那只旧保温壶,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注入两只杯子,溢出的咖啡顺着石阶往下淌,在月光里像条断续的河。
孟雁子望着液面的涟漪,突然想起第一次分喝水时,他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当时她忙着记爬山路线,连心跳漏拍都记进了备忘录。
如果我不再记得呢?她脱口而出。
李咖啡的手顿在半空,保温壶的嘴还滴着咖啡。
他背对着她,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旧木:那我就调一杯,让你想忘都忘不掉的咖啡。
远处传来军大衣摩擦的声响,老陈抱着军用水壶从城墙拐角现身。
他望着两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看咖啡在石阶上洇开深色的痕,像段没写完的信。
他抿了口壶里的热水,嘟囔着:水凉了,可路还长。
这回,谁都不必等谁记住了。
清晨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朱雀门段城墙。
孟雁子戴着红袖章巡查时,墙缝里突然飘出张纸条,边角被风掀起,露出半行字:门没锁......
她弯腰去捡,风却又将纸条卷向城垛。
阳光穿过城砖的缝隙,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昨夜石阶上那道咖啡流成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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