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行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并没有任何指责或惊讶,反而漾开一丝清浅的笑意,像阳光透过浅溪映在水底的鹅卵石上,温润又通透。
他朝我眨了一下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我懂,我什么都没看见”的默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重新将注意力落回手中的书页上。
悬到嗓子眼的心,噗通一声落回了肚子。
我赶紧把剩下的半块酥饼囫囵咽下去,差点没噎着自己。
好险……这位小少爷,意外的……通情达理。
风波暂时平息,我长舒一口气。
为了缓解尴尬,也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干脆也把目光投向会场中央。
那群人已经从“侠义存亡”争论到书中那个被体制收编、最终背弃了初衷的角色的心理动机分析,言辞愈发激烈。
“哼,不过是个懦夫。被权势迷了眼!”
“你懂什么?那是无奈啊。是保全更多人的妥协。”
“妥协?你,你你……侠骨都碾碎成渣了还谈什么保全?”
听着听着,我不由得想起在稻妻时见过的那些面孔。
宵宫在压抑的眼狩令下努力绽放的烟花。还有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却能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护着他那群“荒泷派”小弟的荒泷一斗……
稻妻的侠,似乎更沉重,更带着一种在黑暗里也要燃烧自己的决绝。
而璃月的侠……
在争论里,更像一个被反复掂量、解剖的符号。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争论终于在高潮后显出疲态。
有人口干舌燥地灌着凉掉的茶水,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兀自愤愤不平。
眼看着这场研讨会接近尾声,人群开始松动,我这才敢彻底从柱子后面挪出来,假装整理旁边书架上的书册,实则活动一下站得发麻的腿脚。
刚退后几步,目光下意识地又飘向那个角落。
行秋已经合上了书,正望着窗外吃虎岩熙熙攘攘的人流出神。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清秀的侧脸轮廓,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静。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来,又是那样温和地一笑。
我收着被搅乱的书,默默走了过去。
“方才争论如此热烈,怎么不加入呢?”我指了指会场中央那一片狼藉的杯盏和意犹未尽的几张面孔。
行秋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幅度不大,仿佛那些喧嚣从未真正沾身。
他抬起手中的书卷,指尖在封面上那柄孤傲的剑形图案上拂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争论侠之生死,犹如争辩水中之月是真是幻。”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地,却又有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余音,“书中所写,不过是镜中倒影。有人见其光华璀璨,便道皓月当空。有人见其破碎支离,便叹月沉星隐。各执一词,难有定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街道,望向远处层叠的璃月山峦和港口忙碌的船只。
“倒是书中那位少年,临终前握在手中的并非仇敌之刃,而是故乡村口孩童赠他的一枚磨得发亮的鹅卵石。”他像在叙述一个只属于书页的秘密,“此等伏笔,才见作者深意。纵使身化修罗,血染青锋,心底深处,仍有一隅存放着最初的微光。”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最后两句诗,他几乎是吟叹出来的。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我微微一怔。
这句诗,它没有直接回答“侠是否已死”,却描绘出一种更为悲壮的东西。
这是一种源自本心的选择,无论结局如何,其精神的光辉本身就已不朽。
这视角,比那些脸红脖子粗的争论要通透得多。
就在我品味着这句话的余韵时,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一种莫名的亢奋和指点江山的意味。
“喂!那个须弥吗,还是哪来的外国小姑娘!”正是刚才那位嗓门最大的青年,他不知何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我们,大概争论没尽兴,又或者觉得我这个不懂行的外国人是个绝好的科普对象。
他几步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差点拍到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你从外国来,肯定不懂我们璃月的侠文化吧?”他嗓门洪亮,瞬间又吸引了不少散场观众的目光,“来来来,正好给你讲讲!你看我们刚才讨论的,侠义已死那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真正的侠义精神……”
他唾沫横飞,开始激情洋溢地复述他刚才的论点,夹杂着大量璃月典故和江湖切口。
周围几个与他观点相近的人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补充,俨然把我当成了一个急需璃月传统文化洗礼的空白模板。
他们语速飞快,眼神热切,那架势仿佛不立刻把我点化就不算完。
行秋站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淡去了几分,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那群人正说到兴头上,又沉默了下去,只是用略带歉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挠墙了。
救命!
我只是个打工的!
不是来参加璃月文化速成班的啊喂!
而且你们刚才吵的内容我明明都听见了。
是外国人,但耳朵又不聋。
还有,为什么对着我说话要喷这么多唾沫星子啊。
我早上刚洗的头啊……
“……所以说,侠义精神,就是我们璃月的脊梁骨!小姑娘,你听懂了吗?”青年终于结束了他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期待我的顿悟。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笑容不垮掉:“多谢各位指点,贵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令人…叹为观止。”
我选择了一个安全又万能的客套词,顺便小小后退了半步,避开攻击范围。
那群人似乎对我的识趣很满意,互相交换着“看吧,我就说外国友人能理解”的眼神,这才心满意足地陆续散去。
人群终于彻底散开,留下满地狼藉的座椅和杯盏。
喧嚣过后,书舍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街道口市井的声响模糊地传来。
阳光依旧慵懒地铺陈在木地板上,空气里还残留着争论的余热和点心碎屑的甜香。
行秋轻轻舒了口气,转向我,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清浅温和的笑意,带着点无奈:“让姑娘见笑了。”
“哪里,”我赶紧摇头,由衷地说,“倒是你方才那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令人印象深刻,比那些争论……更得书中三味。”我说的是实话。
那种穿透喧嚣却直抵内核的敏锐,在这个年纪实属难得。
他看起来比我小个几岁。
行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不过是些读书时的痴念罢了。姑娘喜欢这本书吗?”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剑情海》。
“嗯,”我点点头,“故事……很复杂,也很真实。不是非黑即白。”
我想起书里那个身不由己被体制收编的角色,还有那个最终死于自己昔日理想的“屠龙者”,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比起须弥教令院图书馆里那些充满理性思辨的巨着,这种描绘人心复杂与命运无常的故事,对我而言是另一种震撼。
他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找到了知音:“正是。世事如棋,人心如渊,岂是简单的侠与非侠二字可以框定的。书中人物,皆在各自的樊笼里挣扎求存,或坚守,或沉沦,皆是选择,亦是命运。”他的语气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静洞悉。
命运吗?
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眸,这个安静看书的小少爷,脑袋里装的东西,远比他那张温润无害的脸要复杂深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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