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指还在颤动，呼吸浅而急。谢昭宁坐在琴旁，指尖轻压弦面，一声低音缓缓流出。她没有抬头，只将左手微抬，调出一段极稳的节拍——《唤忆调》的第三式“正心律”。这音不响，却像水底暗流，一点点推着意识往回走。
太医退到一旁，低声说：“脉象稳了。”
萧景珩站在殿中，目光落在龙椅方向。他没动，也没说话，但手已搭上剑柄。玄影立在他身后三步，右肩渗血未止，却站得笔直。
谢昭宁拨出三音，短促、清晰。
皇帝眼皮猛地一跳，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他的手指突然抓紧床沿，嘴唇微张。
“皇后……谋逆……”声音沙哑，断续，“即刻……下狱。”
话落瞬间，谢昭宁收手，琴音戛然而止。她闭了闭眼，指尖微微发抖，但很快平复。她合上琴匣，咔哒一声，盖子锁紧。
萧景珩立刻上前一步，右手抬起，玄冥剑鞘重重叩地三声。
“奉陛下口谕！”他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大殿，“楚氏涉叛，暂囚凤仪殿东阁，由宗人府看管，三日内开审！”
殿内一片寂静。
几位老臣互相对视，有人皱眉，有人低头。一名白须大臣站出来，拱手道：“王爷，皇后乃国母，纵有错失，也应交由宗室密议。如此公开拘押，恐惹非议。”
另一人附和：“后宫之事，本不该牵动朝纲。若传出去，外邦会如何看待我朝？”
谢昭宁缓缓起身，走到殿中。她没有看那两人，只伸手抚上琴匣边缘，轻轻一拨。
琴音起。
不是攻击，也不是震慑。是一段清亮的旋律，名为《清浊辨》。这曲子不控人心，只照情绪。她闭眼静听，十指微动，顺着音波感知百官心跳与呼吸节奏。
三人紧张，两人心虚。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人群，却不点名。
“毒杀天子，勾结外敌，私设祭坛，埋藏炸药。”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些事，是后宫琐事吗？”
没人回答。
“如果今天放过这样的人，明天谁还敢站出来说真话？”她停顿一下，“你们怕的是非议，还是怕自己也被查到？”
那两名大臣脸色微变，低下头去。
萧景珩接过话：“证据在此。”
他一挥手，玄影上前，捧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份图纸、一封密信副本、还有装在小瓶中的黑色粉末。
“这是从凤仪宫地库取出的炸药引信图。”萧景珩指着第一张，“与军械司备案完全不符。这是独孤漠写给皇后的亲笔信，提到‘血祭启钥，帝血为引’。这是太医验出的九幽凝霜残粉，来源与皇帝中毒一致。”
他将三样东西放在案上，一字排开。
群臣骚动。
有人倒吸一口气，有人怒目而视，更多人开始低声议论。原本沉默的几位清流大臣纷纷站出，要求严查。
“明正典刑！”工部尚书拍案而起。
“不能姑息！”礼部侍郎紧随其后。
萧景珩看着谢昭宁。她轻轻点头。
他知道，这一关过了。
朝堂风向已转。
散朝后，谢昭宁没有离开。她走进偏殿，将琴放在案上，打开琴匣。里面除了琴，还藏着一卷泛黄的纸卷——《心音谱》残页。
她取出笔墨，在灯下标注几处音符节点。
一处写着“记忆唤醒”，对应《唤忆调》第三段；一处标“真假辨识”，是《清浊辨》第五式；最后一处写“情绪诱导”，连着一段从未示人的新旋律。
这是她十年来研究的精华，也是庭审时的最后一张牌。
门外脚步声响起。
萧景珩进来，带进一阵夜风。他脱下外袍，随手挂在架上，走到她对面坐下。
“宗人府那边已经安排好。”他说，“玄影带人接管档案房，搜凤仪殿暗格，同时联络沈墨白，追查二十年前的卷宗。”
谢昭宁抬头看他一眼：“尚书府的案子，必须翻出来。”
“我知道。”他点头，“只要能找到当年的证人或记录，就能证明她不是主谋——而是执行者。真正的命令，来自先帝。”
她手指划过琴弦，轻轻一拨，音很低。
“她在乾元殿说过一句话：‘我只是执行命令的人。’这不是疯话，是真相。”
“所以审判不能只停在她身上。”萧景珩声音沉下，“我们要的是整个链条。”
她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整理手边的文书。一份是太医院的毒理报告，一份是冷宫井底的结构图，还有一张画着铜铃阵的草图。
萧景珩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忽然说：“你变了。”
她抬眼。
“以前你总想避开这些事。”他说，“现在你主动走进风暴中心。”
她笑了笑，很淡：“因为我终于明白，躲不开的，就得面对。而且……我不再是一个人。”
他看着她，眼神柔和了一瞬。
外面传来更鼓声，已是二更。
他们都没有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文书堆满了案桌。谢昭宁把最后一页归档，合上册子。她的手指在琴匣边缘停了一下，然后轻轻抚过。
萧景珩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深沉，皇宫灯火零星。他知道，这一夜不会太平。但也不用再慌了。
他们已经有了准备。
有了证据。
有了方向。
谢昭宁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
远处凤仪殿的方向，黑影沉沉。
那里关着一个人，也藏着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三日后，审判开启。
她要让所有人听见真相。
就像那晚百鸟和鸣时一样，用琴音，撕开谎言。
萧景珩转身，拿起玄冥剑，挂在腰间。他没有再看窗外，而是走向门口。
“我去巡一趟宗人府。”他说，“确保所有物证都封存到位。”
她点头：“我再核一遍《心音谱》的节点。明天，我要让她说出全部经过。”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能做到吗？”
她站在灯下，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
“我能让她开口。”她说，“因为她心里，也有恐惧。”
他没再问，推门而出。
风灌进来，吹动烛火。
谢昭宁坐回琴旁，试了下弦音。
第一个音落下时，窗外一片乌云掠过月亮。
一只飞蛾扑向烛光，翅膀擦过琴身，留下一道细灰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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