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手掌还攥着那枚染血的铜牌，指节发白。谢昭宁看着他转身翻上马背，动作利落，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们一路疾行入城，天光已亮。宫门前禁军列队森严，神色紧绷。几名官员站在阶下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躁动。有人看见他们到来，立刻闭嘴退开，眼神闪躲。
谢昭宁脚步未停，径直走入大殿。朝钟刚响过，百官尚未归位，但殿内已弥漫着异样的气氛。几位低阶言官聚在角落，袖中似藏有纸条。一名文臣猛然抬头，目光撞上萧景珩，又迅速垂下。
萧景珩站定班首，玄色锦袍未沾尘土，腰封上的蛟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谢昭宁立于其侧，青玉簪束发，银铃耳坠静垂，指尖轻轻抚过袖中那枚琴弦状玉扣。
就在此时，一名言官越众而出，声音尖锐：“镇北王昨夜私调兵马，形迹可疑！更有百姓亲眼所见，谢氏女与王爷深夜密会于城外山坡，言语隐秘，恐有谋逆之嫌！”
殿内顿时哗然。
“妖女以琴音惑乱军心，前有煽动西市百姓，今又勾结藩王，其心可诛！”另一人附和。
“此等逆贼，岂能容其立于朝堂？”
怒斥声此起彼伏。几位原本摇摆的大臣也面露惊疑，频频看向萧景珩佩剑的方向。有人后退半步，有人握紧笏板，呼吸急促。
谢昭宁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光清明。她不动声色地催动《心音谱》，琴音无声流转，感知四周情绪波动。
那两名出言指控的言官心跳极快，但节奏紊乱，夹杂着一丝得意。其余附和者大多心神不稳，恐惧远胜愤怒。几位老臣虽皱眉不语，目光却未偏移，情绪平稳。
她低声传音：“七分虚火，三分真疑。火可扑，疑需解。”
萧景珩微微颔首，忽然抬手，一掌击向身旁铜磬。
“铛——”
清鸣震彻殿堂，百官骤然噤声。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铁铸：“若我真欲谋反，昨夜调兵围宫即可。何必站在这里，听你们喧哗？”
满殿寂静。有人低头，有人额角渗汗。
谢昭宁上前半步，声音温婉却不容置喙：“妾身愿当众奏《清心引》。若有谁心怀恶意而面不改色者，可当场指证。琴音通心，谎言难藏。”
此言一出，那几名跳得最凶的言官脸色微变，其中一人下意识后退半步，袖中药粉洒出些许，落在石砖上泛着微光。
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慕容瑶披杏黄宫装步入，九鸾衔珠冠在日光下刺目。她未进殿，只站在廊下，唇角微扬，目光扫过群臣。
“本宫听闻，镇北王与谢氏女昨夜密会，商议如何逼宫。”她声音清脆，“更有密报称，他们手中握有先帝遗诏，意图篡改国本。如此大逆，岂能姑息？”
她话音落下，殿内再度骚动。
一位中年文官颤声质问：“镇北王，你是否真有遗诏？若有，为何不早呈？若无，又为何私聚密谋？”
萧景珩冷笑：“遗诏之事，自有宗人府查证。倒是公主，不在后宫安守本分，屡次插手朝政，是何居心？”
“本宫为江山社稷忧心，有何不可？”慕容瑶扬眉，“倒是你，手握重兵，久居京中，早已逾制！”
谢昭宁静静看着她，指尖轻拨玉扣，琴音细若游丝。
她察觉到，慕容瑶说话时，殿内几名大臣心跳同步加快，仿佛被某种节奏牵引。这不是自发的情绪，而是被刻意引导的结果。
她忽然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覆在玉扣之上，低声吟唱《清心引》第一句。
音波无形扩散。
刹那间，那几名被煽动的大臣神情恍惚，有人扶额，有人踉跄后退。其中一人脱口而出：“我……我怎会觉得他们该杀……明明……明明是皇后……”
话未说完，他猛然捂住嘴，惊恐四顾。
谢昭宁继续抚音，旋律渐深。
她感知到，一股隐秘的情绪波动正从殿角传来——一名宦官站在柱后，手中握着一枚铜铃，正随着慕容瑶的话语节奏轻晃。
原来如此。
有人在用音控之术，放大谣言的影响力。
她不动声色，琴音转为《静渊引》第二段，频率悄然调整，直指那枚铜铃的共振点。
“嗡——”
铜铃骤然一震，发出短促鸣响。
宦官大惊，手一抖，铃铛落地。
慕容瑶话语一顿，眼神微乱。
谢昭宁收音，抬眸直视她：“公主带人入朝堂，私携法器扰乱人心，是想重演慈恩寺旧事？”
“你胡说什么！”慕容瑶厉声打断，但语气已有裂痕。
萧景珩踏前一步，目光如刀：“今日之事，背后主使是谁，诸公心中有数。若再有人妄言谋逆，休怪本王以军法处置。”
他声音沉冷：“我萧景珩保的是江山，护的是百姓。谁若执意颠倒黑白，我不介意先清一清这朝堂。”
殿内鸦雀无声。
几位曾附和的大臣低头不语。那两名最初发难的言官脸色惨白，悄悄退入人群。
谢昭宁缓缓收回玉扣，指尖微凉。
她知道，这场风波不会就此结束。
果然，片刻后，一名老臣颤巍巍出列：“即便无谋反之实……镇北王与谢氏女往来过密，终究不合礼法。若传于民间，恐伤风化。”
此言一出，又有几人附和。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共处密地？”
“纵无私情，也应避嫌。”
谢昭宁静静听着，忽然开口：“那日山坡之上，除我二人外，尚有沈大人、三位边将、五名文官。若王爷真要谋反，何须拉拢如此多人？若我们真有私情，又怎会当众歃血为誓，只为天下清明？”
她环视众人：“你们怕的，不是我们谋反。你们怕的，是我们说真话。”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你们怕，一旦真相揭开，你们曾低头顺从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满殿死寂。
萧景珩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禁军将领冲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西市突发民乱！百姓手持火把，高喊‘镇北王谋反’，已砸毁三间铺面，正在向宫门逼近！”
所有人哗然。
慕容瑶嘴角微扬，眼中闪过得意。
谢昭宁却忽然笑了。
她转向萧景珩，声音很轻：“他们等不及了。”
萧景珩点头：“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乱了朝纲的人。”
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如铁：“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继续在这里争口舌之利，或者，跟我出去，平定这场由谣言点燃的‘民乱’。”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要真相，还是继续装睡？”
谢昭宁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两人的身影立于大殿中央，百官目光交织，无人敢动。
殿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发出一串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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