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的北风,刮得像是要从人骨头上削下二两肉来。
王府正堂之内,炭火烧得正旺,将一室烘得暖意融融,与门外的天寒地冻判若两个世界。
萧云庭端着一杯热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堂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拓跋烈坐在一旁,正用一块鹿皮细细擦拭着他的弯刀,动作不急不缓,但眼神里的那点不耐烦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说,京城来的官儿,架子就是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进城?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萧云庭呷了口茶,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急什么。人家是钦差,代表的是天子颜面,自然要一步一趋,把威风摆足了。让他摆,威风摆得越高,待会儿摔下来的时候,才越响。”
拓跋烈嘿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那个三哥,还有五弟,可真是看得起你。派了这么个老顽固来。我可听说了,这个叫张承的御史,是出了名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最喜欢揪着皇亲国戚的小辫子不放,以此来彰显他的『刚正不阿』。”
“所以才要让他来。”萧云庭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若是来个八面玲珑的,这出戏,反而不好唱了。石头嘛,才好用来砸人,尤其是砸他背后的人。”
拓跋烈将弯刀归鞘,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都安排好了?魏延那边,不会出岔子吧?”
“放心。”萧云庭的语气很平淡,“魏延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功劳,他只会把事情办得比我们想象的更漂亮。现在,人证物证,应该都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他顿了顿,看向拓跋烈。
“你那边呢?临洮周围的暗哨,都布置下去了?我可不想我们这边刚开锣,那边就有人跑来通风报信,甚至……杀人灭口。”
“你当我是吃干饭的?”拓跋烈拍了拍胸膛,“我拓跋烈的人,别的本事没有,看家护院,堵人门路,那是祖传的手艺。别说人了,现在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临洮飞出来给京城报信。”
两人正说着,一名亲卫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禀报。
“王爷,钦差大人的仪仗,已经到了府门外。”
萧云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走吧,拓跋兄。咱们去会一会,这位远道而来的……『瘟神』。”
……
王府门外,钦差仪仗旌旗招展,甲士林立,气派非凡。
为首的御史张承,年过五旬,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一撮山羊须,身穿绯色官袍,头戴乌纱,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文官特有的倨傲。
他端坐在马上,看着前来迎接的萧云庭和拓跋烈,并未立刻下马,而是不咸不淡地开口。
“七王爷,圣上口谕,命本官前来朔州,查核军务,安抚边民。王爷久在北境,辛苦了。”
这话说得客气,但姿态却高高在上,仿佛不是在对一位亲王说话,而是在训示下属。
萧云庭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敲打之意。
“张大人一路风尘,才是辛苦。朔州苦寒,能得大人这般朝廷重臣亲至,实乃朔州军民之幸。本王已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卑不亢。
张承这才从马上下来,身后的随从连忙上前搀扶。他瞥了一眼萧云庭身边的拓跋烈,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位是?”
“这位是拓跋烈,拓跋族长,如今是我朔州军的副都统。”萧云庭介绍道。
“哦?蛮族之人,竟也能在我大夏军中身居高位?”张承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质疑,“七王爷的用人之道,真是……不拘一格。”
拓跋烈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却被萧云庭用眼神制止了。
萧云庭依旧笑着。
“张大人有所不知。在朔州,我们不看出身,只看本事。谁能杀乌桓人,谁能保境安民,谁就是英雄。拓跋副都统,是我朔州三军公认的英雄。”
张承冷哼一声,拂了拂袖子,不再多言,迈步向府内走去。
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从见面的第一刻,便已开始。
……
接风宴设在王府正堂,朔州城内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员悉数作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承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筷,用一方锦帕擦了擦嘴角,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定格在萧云庭的脸上。
“七王爷,本官奉旨前来,有些公务,想必王爷也心中有数。本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来了。
堂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看向主位的两人。
萧云庭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张大人但说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张承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审问的意味。
“本官在京中时,便听闻王爷在朔州组建虎狼军,练兵之法,堪称酷烈。据闻,王爷与军士立下生死状,演武操练,时有伤亡。不知可有此事?”
萧云庭点了点头,神色坦然。
“确有此事。”
张承的声调猛地拔高了几分,带着质问的口气。
“王爷!我大夏以仁孝治天下,陛下更是爱民如子。军士亦是陛下的子民,王爷如此行事,将士卒性命视若草芥,岂非有伤天和,有违圣意?”
好大一顶帽子。
在场的朔州官员们,脸色都有些变了。
拓跋烈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毕露。
萧云庭却依旧平静,他看着张承,缓缓开口反问。
“张大人久在京城,或许不知北境的风霜。本王想请教大人一个问题。”
“讲。”张承端起茶杯,一副等着看你如何狡辩的姿态。
“敢问张大人,是让三千将士在演武场上流血,学会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更有伤天和;还是让他们未经磨砺,上了战场,被乌桓人的弯刀像砍瓜切菜一样,屠戮殆尽,更有伤天和?”
萧云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演武场上死的,是一个人。战场上活下来的,可能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本王不想我的兵,连敌人的脸都没看清,就窝窝囊囊地死在草原上!本王要他们,上了战场,就是能让乌桓人闻风丧胆的狼!”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至于圣意……本王以为,为陛下守好这大夏的北大门,让朔州百姓能安居乐业,让乌桓铁蹄不敢南下一步,这,才是最大的圣意!”
一番话,掷地有声。
在场的朔州武将们,眼中都冒出了火光,纷纷点头称是。
张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七王爷,言辞竟如此犀利。
他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
“巧言令色!王爷这是在偷换概念!国法军规,岂容你私自解读?你与军士私立生死状,便是藐视朝廷法度!此事,本官定会如实上奏陛下!”
他这是图穷匕见了,准备用朝廷法度来强行压人。
萧云庭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
他正要开口,就在这时——
“砰!”
宴会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和煞气。
“王爷!”
来人正是魏延!
他身上的铠甲破了数道口子,脸上满是血污和尘土,一条手臂上还缠着简陋的绷带,鲜血浸透了布条,正往下滴落。
他冲到大堂中央,无视了满座惊愕的官员和那位钦差大人,单膝跪地,对着萧云庭,声嘶力竭地高喊。
“王爷!末将奉命清剿盘踞在黑风口的马匪,有紧急军情禀报!”
张承见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放肆!此乃钦差接风宴,何人在此喧哗!来人,给我拖出去!”
然而,没有一个王府的卫兵动弹。
魏延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萧云-庭,从怀中掏出了一柄沾着血的制式弯刀,高高举起。
“王爷!临洮总兵周寰,勾结草原马匪,走私军备,意图谋反!”
“我等奉命血战,已将匪首擒获,人证物证俱在!”
“请王爷定夺!”
『意图谋反』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魏延身上,聚焦在那柄滴血的弯刀上。
张承脸上的怒气,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临洮总兵周寰?
那不是……三皇子殿下的亲娘舅吗?!
萧云庭的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了“震惊”与“凝重”的神色。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魏延面前,一把夺过那柄弯刀,厉声问道。
“此事当真?!你可知污蔑朝廷二品大员,是何等罪名!”
“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魏延的声音铿锵有力,“活口就在外面,所有走私的兵器甲胄,一应俱全!请王爷明鉴!”
萧云庭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张承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左右亲卫下达了命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来人!即刻封锁王府,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格杀勿论!”
“遵命!”
亲卫们轰然应诺,迅速行动起来。
做完这一切,萧云庭才转过身,对着已经完全愣住的张承,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一种“万分为难”又“无比诚恳”的表情。
“张大人,您……您都看到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此事体大,牵涉到边疆安危,社稷根本。本王人微言轻,又身负嫌疑,实在不敢一人专断。”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承。
“您是陛下派来的钦差,是朝廷的股肱,代表着国法与圣意。如今出了这等通敌叛国的大案,本王恳请张大人,能与本王一同会审此案,查明真相,以正视听,给陛下,给朝廷,一个交代!”
张承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会审?
他审什么?
查,就等于把刀子递向了三皇子。他这次来朔州,可是领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命令,是来找萧云庭麻烦的!
不查?
通敌谋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身为钦差,遇此大案,若是不闻不问,那就是包庇谋逆!这个罪名,他担不起,他身后的家族更担不起!
他感觉自己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个烧得通红的铁板。
进,是万丈悬崖。
退,是刀山火海。
萧云庭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嘴角的弧度,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微微上扬。
他将这个烫得能烙穿人骨头的山芋,稳稳地,递到了这位钦差大人的面前。
拓跋烈不知何时走到了萧云庭身边,亲自为他斟满了一杯酒,低声笑道。
“王爷,这酒,好像没刚才那么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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