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天光未亮,紫宸殿内已是灯火通明。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穆。龙椅上的皇帝萧承德闭目养神,似乎对阶下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太子萧云启站在百官之首,眼观鼻,鼻观心,神情平静。
不远处的二皇子萧云瑞,则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太子,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冷意。昨日父皇那番敲打,让他一夜未眠,他总觉得,太子那看似置身事外的平静之下,藏着他看不懂的算计。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高声唱报道:『工部尚书王正直,有要事启奏!』
话音未落,就见王正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殿。他官帽歪斜,朝服上还沾着几点泥星,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整个人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潮红。
『陛下!陛下!祥瑞!天降祥瑞啊!』
王正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手中捧着一张卷起的图纸。
满朝文武皆是一愣。
王正直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在朝堂上如此失态。
二皇子萧云瑞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龙椅上的萧承德缓缓睁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王爱卿,何事如此惊慌?』
王正直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回陛下!臣……臣昨夜偶感风寒,回家途中,见路边有一物,夜色中泛着微光。臣好奇拾起,竟……竟是一卷图纸!臣回家后,秉烛夜观,穷尽半生所学……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物……此物乃是足以改变我大夏国本的神器!』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户部尚书是个急性子,立刻出列问道:『王大人,究竟是何神器,能让你如此失态?』
王正直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高声道:『此物,名为『曲辕犁』!』
他将图纸转向众人,继续用近乎咏叹的调子解释道:『诸位请看,此犁与我大夏官犁截然不同!它犁辕由直到曲,大大缩短,且增加了犁评、犁建,可随意控制耕地深浅!最……最关键的是,它将以往的二牛抬杠,变作了一牛独耕!』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经臣连夜推算,此犁,一人一牛,可日耕十亩!功效……是我朝官犁的三倍有余!』
『三倍!』
这两个字,如同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紫宸殿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户部尚书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死死盯着那张图纸,嘴唇哆嗦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三倍的效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同样的土地,同样的春耕时间,粮食产量至少能翻上一番!意味着大夏的粮仓将不再空虚!意味着困扰历代君王的饥荒问题,将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兵部尚书也站不住了,他踏前一步,声音洪亮:『王大人!此话当真?若真有此物,我大夏军粮将再无后顾之忧!北境的将士们,也不必再忍饥挨饿!』
『千真万确!』王正直激动地老泪纵横,『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
二皇子萧云瑞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难看。
他死死地盯着王正直,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太子。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这是太子的手笔!
这绝不是什么天降祥瑞!这分明是太子早就准备好的后手!他用这所谓的『神器』,轻而易举地就将朝堂的注意力从老七勾结外敌的罪名上,转移到了这利国利民的功劳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刚想出列质疑图纸的来历,龙椅上的萧承德却先开了口。
『呈上来。』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内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图纸,呈送御前。
萧承德接过图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他看得极慢,每一个线条,每一个标注,都没有放过。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九五之尊的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
许久,萧承德才缓缓放下图纸。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阶下的王正直,声音陡然变得凌厉。
『王正直。』
『臣在!』
『朕问你,此物,三日之内,可能造出样犁?』
王正直心头一紧,咬牙道:『回陛下!臣……能!』
『好!』萧承德的声音再次拔高,『朕再问你,一月之内,可能在京郊试耕,让朕亲眼见到你所说的三倍之效?』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王正直的身上。
一个月,从图纸到样犁,再到大规模试耕见效,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正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看到了皇帝眼神中的锐利,那里面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知道,这是君王的考验。成了,他王正直将名垂青史;败了,他就是欺君罔上,死无葬身之地。
他看了一眼身旁稳如泰山的太子,心中一定,猛地磕了一个响头。
『回陛下!臣……能!』
『好!』
萧承德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
『传朕旨意!』
『工部即刻成立农器监,由工部尚书王正直亲任总督办,户部、兵部全力协同!朕给你工部最大的权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三日内,朕要看到曲辕犁的样犁!』
『一月后,朕要在京郊的皇家农场,亲眼看到万亩良田同时开耕!』
皇帝的目光如刀,扫过殿内每一个人。
『若是办成了,王正直,朕封你为国之大匠,赏万金,荫三代!』
『若是办不成……』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如同寒冰。
『你工部上下,连同你王正直,提头来见!』
『臣……领旨谢恩!』
王正直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这道圣旨,是天大的恩赏,也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二皇子萧云瑞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第一阵。
父皇用一道旨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钉在了这曲辕犁上。现在,谁还会在意远在朔州的萧云庭那点『通敌』的嫌疑?
他看着太子萧云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下朝之后,萧云瑞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
他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策马来到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别院。
书房内,几名幕僚早已等候多时。
『殿下,朝堂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为首的幕僚,面容清瘦,眼神阴鸷,『看来,太子是铁了心要保老七了。』
『砰!』
萧云瑞一拳砸在桌上,满脸怒容。
『保?他这是在用老七的功劳,为他自己铺路!父皇现在满心都是那什么曲辕犁,哪里还记得朔州的事!』
另一名幕僚劝道:『殿下息怒。太子此举虽然高明,却也并非没有破绽。』
『哦?先生有何高见?』萧云瑞立刻问道。
那幕僚捻着胡须,缓缓说道:『殿下,您想,这曲辕犁如此神奇,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王正直『捡』到了?』
『这还用说,定是太子暗中操作!』
『没错。』幕僚点了点头,『可天下人不知道。在天下人眼中,此物,就是出自朔州!是七皇子萧云庭治下出现的祥瑞!』
『这正是太子的阴险之处!他将功劳的源头,牢牢地按在了萧云庭的头上!』
萧云瑞咬牙切齿。
『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功劳越大,罪过也就越大。』幕僚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个被流放的皇子,一个被天下人视为废物的病秧子,他凭什么能拿出这等神器?』
『他背后,一定有人!』
『他私下里,一定在朔州培植了我们不知道的势力!』
『他一个被剥夺了所有资源的王爷,凭什么能让朔州军民对他万民归心?』
『这每一条,往小了说,是能力出众。可往大了说……』
幕僚的声音压得极低。
『就是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萧云瑞的眼睛亮了。
『先生说得对!父皇最忌惮的就是这个!』
『所以,我们现在的关键,不在于朝堂,而在于即将出发的巡查团!』幕僚继续道,『李纲那块石头虽然又臭又硬,但他身边的人,未必都是石头。』
『我们必须安插我们的人进去!就算安插不进去,也要在巡cha团抵达朔州之前,把我们的人送到朔州!』
『做什么?』
『找证据!』幕僚斩钉截铁地说道,『找萧云庭私造兵甲的证据!找他与草原部落私下交易的证据!找他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的证据!』
『就算找不到,我们也要给他『制造』出证据!』
『只要能证明,他萧云庭在朔州图谋不轨,那曲辕犁的功劳,就会变成他收买人心的罪证!到时候,太子也保不住他!』
萧云瑞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狠厉。
『好!就这么办!』
他停下脚步,对一名心腹下令。
『你立刻去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巡查团里,给我钉进几颗钉子!另外,再派一队死士,立刻赶往朔州,给本王好好查查,那个萧云庭,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
心腹领命而去。
书房内,萧云瑞看着窗外,冷笑一声。
『萧云启,萧云庭,本王倒要看看,你们兄弟情深,能演到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御史台。
张承的官邸内,一灯如豆。
他没有处理公务,而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卷古朴的字帖。
正是太子所赠的,王晦之《论法帖》孤本。
字帖上的每一个字,都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充满了法度与风骨。
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圣物。
可现在,它却像一块烙铁,烫得张承心神不宁。
太子的那句话,『不枉不纵』,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何为『不枉』?
是不冤枉一个好人。
何为『不纵』?
是不放过一个坏人。
听起来,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可身在官场多年,张承比谁都清楚,这四个字背后,是太子与二皇子,乃至与陛下之间的博弈。
他,张承,就是这棋盘上的一颗关键棋子。
他此去朔州,查出的真相,将直接影响京城的政治格局。
若他查出萧云庭有功无过,便是帮了太子,得罪了二皇子。
若他查出萧云庭罪大恶极,便是帮了二皇子,违逆了太子的意愿。
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条荆棘之路。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字帖上的墨迹,感受着数百年前那位法学大家留下的风骨。
『先贤啊先贤,你若是我,又该如何抉择?』
他喃喃自语。
许久,他长叹一声,缓缓地,却又无比郑重地将《论法帖》重新卷好,放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中,锁进了书柜的最深处。
他没有再看那字帖一眼。
他知道,从他接下巡查朔州这个任务开始,他心中的那杆秤,就只能有一种刻度。
那就是大夏的律法。
至于人情,至于恩惠,至于这足以让天下士子疯狂的孤本……都必须暂时封存。
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
夜色渐深。
就在京城各方势力因为一张图纸而暗流涌动之时,一匹快马,正踏着月色,从北方疾驰而来。
马上的骑士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脸上带着风霜之色。
他没有走官道,而是专挑偏僻小路,避开了所有的驿站和关卡。
子时,快马抵达京城。
骑士没有从城门进入,而是在一处偏僻的城墙下,学了几声鸟叫。
城墙上,一根绳索悄然垂下。
骑士将一个蜡丸系在绳索上,又学了一声鸟叫,然后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四皇子萧云烈的府邸,后门。
一名亲卫,将那枚蜡丸,恭敬地交到了萧云烈的手中。
萧云烈今年二十有五,常年执掌京畿卫,一身戎装,面容刚毅,眉宇间自有一股杀伐之气。与其他几位皇子不同,他极少参与朝堂之争,一心治军,在军中威望颇高。
他捻开蜡丸,里面是一张揉搓得极小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有一幅画得极为潦草的地图,地图上,一个地方被重重地圈出,旁边写着三个字:『黑风口』。
地图下方,还有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恨。
『黑风口,有我三千兄弟的冤魂。』
萧云烈看着这行字,瞳孔微微一动。
他身为京畿卫统领,对北境的军情了如指掌。
黑风口,朔州卫大破黑狼部落三万大军之地。
三千兄弟的冤魂……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是黑狼部落的余孽?还是草原上其他与拓跋烈有仇的部落?
萧云烈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夏全舆图。
他的手指,缓缓地,落在了北境,朔州的位置上。
『萧云庭……』
他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引雷之术……火烧粮草……』
『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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