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得了林黛玉的主意，她当即应下，带着自己的大丫鬟侍书，风风火火地就出了登仙阁，直奔宝玉那而去。
剩下迎春和惜春，还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迎春是局促不安，手指绞着衣角，心里七上八下的。
惜春则是眼神却亮晶晶的，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期待。
林黛玉也不催促，只拿着那柄折扇，不时在手心轻敲一下，姿态潇洒，气定神闲。
不多时，探春便回来了。
身后跟着侍书，两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大大的青布包裹，鼓鼓囊囊的，瞧着分量不轻。
“林姐姐，都拿来了！”
探春脸颊微红，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心里兴奋。
包裹往桌上一放，解开系带，里面是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式衣衫。
有宝蓝色织金的，有石青色杭绸的，还有一件银鼠皮的滚边长袄，料子、款式都是上上之选。
“快换上瞧瞧。”
林黛玉用折扇指了指里面的厢房。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待三人再次出来时，屋子里瞬间多了三位俊俏的小郎君。
探春本就身形高挑，穿上一身宝蓝色箭袖长衫，更显得英姿飒爽，顾盼间神采飞扬。
迎春性子柔弱，换上男装，那股怯懦竟被压下去了几分，添了一丝书卷气，瞧着像个温润的富家公子。
惜春年纪最小，身量也最娇小，穿了件尺寸略大的石青色衣袍，反而显得越发清冷孤介，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道士。
迎春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又看看探春和惜春，脸上飞起两团红云。
“三妹妹，你去宝兄弟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探春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能有什么事。”
她身旁的侍书接过了话头，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我们到了，宝二爷正和袭人姑娘她们顽呢。姑娘一说要借几件衣裳，宝二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非要亲自挑几件顶好的给我们。”
侍书顿了顿，学着贾宝玉的语气，捏着嗓子道。
“‘好姐姐们要穿，自然得挑我最好的！’，说完就把箱子底都给翻出来了。”
屋里的人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只是……”
侍书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
“宝二爷好奇得紧，一个劲儿地问姑娘们借他的衣裳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非闹着要跟来看看。”
迎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那后来呢？他怎么没来？”
“自然是被我们姑娘劝住了呗。”
侍书昂了昂下巴，一脸的与有荣焉。
“我们姑娘就说，‘这是我们姐妹间的私密事，你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来凑什么热闹！再说了，这衣裳是林姐姐要的，你要是敢跟去，仔细林姐姐往后都不理你了！’”
侍书学着探春那又嗔又怒的模样，惟妙惟肖。
“宝二爷一听林姑娘的名头，当时就蔫了，只挠着头说‘罢了罢了，我不去就是了，你们可别在林妹妹跟前说我小气’。”
这番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连一向沉默的惜春，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起。
林黛玉听着，只是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三春收拾停当，她们各自的丫鬟，如侍书、司棋等人，也跃跃欲试，想跟着换上衣服，一同出门。
林黛玉却制止了她们。
“人太多了，显眼。”
她将折扇“啪”地一合。
“就我们四个去。”
丫鬟们顿时都急了，满脸都是担忧。
“姑娘，这怎么行！”
“是啊，万一遇上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探春想了想，看了看林黛玉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便有了底。
她一挥手。
“都别说了，听林姐姐的。”
她相信林黛玉这么说，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迎春和惜春向来没什么主意，见探春发了话，自然也再无异议。
丫鬟们各自为自个的姑娘披上斗篷。
一切准备就绪。
林黛玉，以及新出炉的三位“小郎君”，四个身形样貌皆是顶尖的人物，悄悄离开了登仙阁。
宁国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回廊曲折。
为了修建省亲别院，更是大兴土木，园中路径比往日复杂了数倍。
若是寻常人，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要迷路。
可林黛玉如今神识外放，虽不能及远，但方圆十数丈内的风吹草动，都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里。
哪条路有人，哪个拐角有婆子经过，她都一清二楚。
“这边。”
她压低声音，领着三春拐进一条僻静的夹道。
“停。”
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她立刻示意众人贴墙站好。
探春三人哪经历过这个，一颗心砰砰直跳，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她们学着林黛玉的样子，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得几个小厮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好了，走。”
林黛玉一声令下，四人又猫着腰，快步穿过夹道。
如此反复数次，三春从最初的紧张刺激，到后来竟也品出了一丝别样的乐趣。
她们就像话本里行侠仗义的侠客，飞檐走壁，躲避着官府的追捕。
平日里那些规行矩步，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门前，林黛玉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园子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罕有人至，门上甚至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林黛玉上前，轻轻一推。
“吱呀——”
一声轻响，门开了。
门外是一条窄窄的胡同。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胡同里的尘埃都照得清清楚楚。
一股与府中截然不同的，混杂着煤烟味与食物香气的鲜活气息，扑面而来。
探春三人站在门内，看着门外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时间竟有些踌躇不前。
林黛玉回过头，对她们笑了笑。
她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那月白色的身影，沐浴在阳光里，仿佛一步就踏入了红尘人间。
探春看着门外那片被阳光分割的光影，胸口一阵滚烫。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畏惧与渴望的灼热。
她深吸一口气，喉咙有些发干，但还是第一个迈开了步子，毅然决然地踏出了那道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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