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属国的治所在昌黎(今义县),是古孤竹国都城。
从徒河出发,沿着海边向东北方向走了一天,便看到了大渝水。
站在大渝水边,向东看去,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芦苇丛。除了水鸟出没之外,几乎看不到人。
鲜于辅策马来到袁熙的身边,用马鞭指着远处。“君侯,这片沼泽的对面就是辽东。原本还有两个县属辽东属国,现在已经被公孙度占据,只能以此沼泽为界了。”
鲜于辅叹了一口气。“我初到任时,还想夺回那两个县,现在看来,实在是不自量力。公孙度强横,非我能敌,唯刘玄德能当之。”
袁熙回头看了鲜于辅一眼,很是惊讶鲜于辅的谦逊、低调。
燕赵之人性格强悍,向来以示弱为耻,鲜于辅这是被打掉了自信,还是故意坑刘备?
一旁的刘备轻笑道:“将军言重了。你有万人,都没有把握取胜,我只有千余人,又焉能攻必取,战必胜。虽然关羽、张飞骁勇,但这是两军交战,并非私斗,不是个人武勇能解决的。若将军不弃,备愿为将军前驱。”
鲜于辅笑笑。“玄德有所不知,欲取辽东,固然要有兵,但关键却不在兵,而是人心。玄德在青徐,颇有恩德,感念者甚多。中原大乱,青徐之人避祸,迁居辽东者不在少数。若玄德能得他们相助,或许不用发兵,数骑至城下,公孙度就要落荒而逃了。”
刘备不安地看了袁熙一眼,谦虚了两句。
袁熙心中一动,想起孔融说的事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孔融这老狂生不会又暗度陈仓了吧?
自从得知孔融悄悄给刘备写信后,袁熙就不再相信孔融,总抱有三分怀疑。
一旁的郭嘉突然说道:“将军说得对,攻取辽东,玄德可能更适合一些。”
袁熙不解。“为何?”
“辽东有水师,攻辽东,当水陆并进,方可得胜。”郭嘉伸手指了指大海。“如果只有步骑,千里运粮,粮道又傍海,很容易被公孙度截断。只有水陆并进,才能省力而无后顾之忧。”
鲜于辅点头赞同。
郭嘉又道:“玄德在青徐,想必熟悉水战吧?”
刘备尴尬地摇摇头。“见过,但说不上熟悉。”
郭嘉有些遗憾地咂咂嘴。“这么说来,只能君侯亲自出征了。”
袁熙看看郭嘉,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事先也没商量一下,直接做了决定。
水陆并进攻辽东没问题,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亲自出征?海上风高浪急的,万一船翻了,如何是好?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他没有说什么,反而配合的点头,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我当亲率舟师,为玄德运粮。”
刘备大喜,连忙拱手称谢。
一旁的关羽听了,也心生欢喜。有袁熙亲自坐镇,指挥水师运粮,这后勤就不用担心了。
兵不在多,可以挑选精锐,以一当十。粮食却不能缺,再精锐的士卒,一旦断粮,也有崩溃的可能。
当初刘备在淮阴与袁术对阵,之所以大败,就是因为断粮,最后甚至人相食。
饭都吃不上,哪有力气作战。
为了照顾有伤在身的袁熙,鲜于辅调来了几艘船,请袁熙登船,逆大渝水而上,赶往昌黎。
许褚率虎士登船,贴身保护,赵云等人则率骑兵,沿河岸而行。
上了船,袁熙与郭嘉独处一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郭嘉笑笑。“君侯,任何时候,赏罚二权都不能轻易予人,兵权则更是如此。率军出征,军令先行,服者赏,不服者诛,名正言顺。若能战胜,又有战功赏赐,受赏者感激于心,以后会更加忠诚。如此大权,岂能拱手让人,尤其是刘玄德这种惯于反复之辈?”
袁熙眨眨眼睛。“你担心刘玄德据辽东?”
“不可不防。此人素有大志,只是不知大势,这才在中原奔走数年,最后还是没有立锥之地。可是辽东偏僻,公孙度能割据一方,他就更有可能了。”
袁熙明白了郭嘉的担心,却还是有些不安。“海上风高浪急,万一……”
“君侯还不请大将军调青州水师相助?”
“青州水师哪有空,我兄长正在围攻泰山,一旦平定了臧霸等人,就要率青州水师南下,平定江东。”
郭嘉摇了摇头。“君侯,我刚刚去过江东,知道江东的地理,非青州水师可以成功。再者,大将军也未必愿意看着青州建功。”
袁熙语塞,沉吟半晌,不由得一声叹息。
郭嘉这句话太戳心了。
天下还没安定,父子的不和已经人所共知,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
刘备策马追上赵云。“子龙。”
赵云勒住坐骑,与刘备拱手见礼。“府君。”
刘备一声叹息。“子龙,你我相别不过数月,何必如此生分。”
赵云苦笑。“云奉府君之意,已经举家迁到幽州,侍奉袁使君,不得不小心些。”
刘备心里一紧,说不出的后悔。赵云原本还有可能回到他的麾下,可是他第二封信发出去之后,这条路就彻底断了。是他亲手送走了赵云,怨不得别人。
“子龙,天下大势如此,你我只能顺势而行。辽西贫瘠,虽是一郡,户口不过万余,当不得涿郡一县。你来了,也无用武之地,倒不如追随袁使君。我已经耽误了你几年,不能再拦着你。”
刘备看着赵云,心中酸楚。“你我都已经不惑,还能拼命几年?连曹孟德都死在乌巢了,你我又能如何?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
赵云轻轻点头,却不说话。
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天命在袁,刘备再怎么挣扎也没有意义,不如认命。
尽管如此,看着曾经那么坚强的刘备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有些难受。
刘备又看了一眼其他人,轻声说道:“鲜于辅、阎柔兄弟才不过中人,不能与子龙相提并论。君侯麾下,能用之人不多,子龙大有用武之地。努力。”
“多谢。”赵云再次拱手道谢,同时低下了头,不让刘备看到自己眼中的泪。
刘备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赵云的伤感,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一声长叹,踢马而去。
关羽赶了过来,看了赵云一眼,微微颔首。
“子龙,保重。”
赵云拱手致意。“祝贺云长,又有斩将之功。”
关羽嘴角轻挑,似笑非笑,策马向前,追刘备去了。
看着刘备、关羽的背影,赵云心中说不出的伤感,仿佛在和自己的青春告别。
他和刘备相识数年,实际相处的时间前后不到三年,但一见如故。去年邺城再见后,他本以为遇到了明主,从此誓死相随,没曾想却是以这样的结果。
天意弄人。
——
袁熙坐在船舱里,看着怅然若失的赵云,咂了咂嘴,心里有点不痛快。
赵云虽然到了自己麾下,心好像还在刘备那里。
郭嘉看在眼里,笑道:“君侯是担心赵子龙反复吗?”
袁熙收回目光,却没说话。
“赵子龙是将才,只是刘玄德实力太弱,发挥不出他的能力,这才忍痛割爱。除此之外,他也希望君侯身边能有一个为他说话的人。赵子龙留在君侯身边,于刘玄德有两利,回到刘玄德身边,却无一利。仅此而言,刘玄德也不会请他回去。”
袁熙转头看着郭嘉。
郭嘉笑道:“君侯是不是觉得我以利益揣度人心,过于功利?”
袁熙有点尴尬,却还是点了点头。
“君侯,这就是人心世道。虽然不是儒门说的那么美好,却很现实。有了利益,再谈忠孝仁义,才有可能。没有利益,空谈忠孝仁义,都不过是沙上垒楼,一吹即散。”
袁熙叹了一口气,有点郁闷。
他知道郭嘉说得对,但承认这一点,多少还是有些让人郁闷。
“见到乌桓人之后,君侯不妨向他们索要一些精骑,补充到亲卫骑中。在草原上,与鲜卑、乌桓争锋,当以骑兵为先。眼下虽然有三千骑,却远远不够,至少扩充到一万才行。”
袁熙吃了一惊。“为何要与鲜卑、乌桓开战?”
“因为胡虏畏威而不怀德,汉室对待胡虏的制度不可延续,大将军迫于一时形势,不得已,宽待乌桓人,如今已成隐患。君侯要为大将军分忧,不能不早做准备。”
“怎么就成了隐患?”袁熙说道,底气不是很足。
虽然他在涿郡,与乌桓人接触不多,却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老父亲袁绍封右北平、辽西、辽东属国三郡乌桓首领为单于,是希望他们各不统属,以便制衡。但乌桓人显然不打算接受他的安排,更愿意自己做决定。
不久前,乌桓人就做出了一项决定,袁绍封的辽西乌桓单于蹋顿放弃了单于之位,拥立丘力居之子楼班为单于,自己为王,辅佐楼班。
右北平乌桓单于汗鲁王,辽东属国乌桓单于峭王拥护这个决定,三郡乌桓实际上又统一在楼班的大旗下,并以蹋顿为实际核心。
这些都没有通报给袁绍。
这次公孙度进攻鲜于辅,他给三郡乌桓发出了命令,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乌桓骑兵赶到。
由此可见,这些乌桓人根本没把他们父子放在眼里。
他对此当然不满,却还没打算和乌桓人翻脸。
一来是不想多事,二来是在那个梦里,他和袁尚被曹操击败后,逃到辽西,就是蹋顿收留了他们。如果不是曹操走卢龙道,突袭柳城,在白狼山一战大败蹋顿,他们甚至希望蹋顿能够帮他们夺回冀州。
乌桓人是不怎么听话,但对袁氏还是有恩义的。
现在就和乌桓人翻脸,准备进兵征讨,是不是太急了?
郭嘉看出了袁熙的纠结,笑了笑。“君侯,胡虏不知礼义,以强者为尊。你若想他们真正臣服,就不能一味施以恩惠,必要的时候还要示以威武。刘伯安、公孙伯珪都失之偏颇,君侯当引以为戒。”
袁熙苦笑着摆摆手。“等我好好想想。”
“不急,反正乌桓人还没来。”郭嘉说着,抱着手臂,闭上眼睛假寐。
袁熙却平静不下来,脑海里如海浪一般翻涌,回忆着与鲜卑、乌桓有关的记忆,尤其是十年前刘虞治理幽州时的相关事迹。
他越想,越觉得郭嘉说得有理。
这事不能躲,不仅不能躲,而且要早做准备,仔细斟酌。
因为和乌桓人、鲜卑人走得近的太多了,像郭嘉一般清醒的却没几个。
旁观者清。鲜于辅、阎柔等人都和鲜卑人、乌桓人走得太近,利益牵扯太深,已经无法清醒的思考了。
或许可以和田畴商量一下。
袁熙翻来覆去的思考了一番后,决定给老父亲袁绍写封信,汇报一下最近的施政用兵心得,试探一下他的口风。
——
历阳。
袁绍站在高高的江岸上,大氅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也吹乱了他的思绪。
江面上,波涛翻涌,如千万片鱼鳞,重重叠叠,滚滚而来。
视线尽头,是一片连绵起的丘陵,由西向东,逶迤而去。
江南岸,隐约可见几个黑点,那是江东水师的战船。
黑点虽小,却像营营飞舞的苍蝇一般,让袁绍觉得恶心,让他无法下咽,又吐不出去。
孙权拒绝了他的招抚。
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事。
他本以为,只要他以天子的名义发出的诏书送到江东,孙权就会拱手受命,亲自来降,江东传檄而定。
为此,他不顾天气炎热,从汝南赶到历阳来,临江观涛,等孙权来降,顺便接回袁术的家眷。
万万没想到,孙权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让袁绍很生气,恨不得立刻挥师渡江,砍下孙权的首级。
但眼前的大江让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不太现实。就他从汝南带来的那些船,根本无法面对江东水师。即使孙权不派出江东水师迎战,他也没把握安全渡江。
天堑之名,绝非虚言。
仅仅是站在江岸上,他已经感觉到了恐惧,更别说登船渡江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听蔡瑁、蒯越的建议,先去荆州,然后指挥荆州水师,顺江而下。
到了那时候,孙权还敢这么放肆吗?
袁绍叹了一口气,听着一旁随行文武断断续续的讨论声,骑虎难下。
直到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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