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归泥很生气,他一直将檀石槐当作大英雄,是鲜卑人对抗汉人的榜样,结果扶罗韩却说,檀石槐之所以能成为鲜卑人的英雄是得到了汉人的帮助。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虽然扶罗韩是他的父亲,他还是不认同扶罗韩的观点,反倒对扶罗韩心生不屑。
他觉得扶罗韩枉为檀石槐的子孙,太无能,太软弱,轲比能那个小种鲜卑之所以能活着,就是因为他这个大帅不称职。
对扶罗韩的决定,他非常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在脸上。
他的实力有限,还不足以击败扶罗韩,只能暂时忍一忍。
泄归泥出帐而去,步度根突然说道:“阿哥,你刚才不该那么说,更不应该派他去见袁熙。”
扶罗韩打量着步度根,见步度根神智清醒,不禁喜道:“看来你是真的醒了。”
步度根苦笑。“我被赵云追了大半天,怎么也摆脱不了,总觉得他的长矛就在我背后,随时能捅到前胸。即使现在,一想到他,我后背还是凉嗖嗖的。”
扶罗韩抚着胡须,哈哈大笑。“所以我要让这小子去看看。草原上的狼崽子只服强者,我管不住他,让袁熙、赵云帮我管管,有何不好?”
“如果赵云杀了他呢?”
扶罗韩笑容渐收。“应该不会吧?汉人都讲究礼尚往来,我都主动求和了,他怎么能还杀人?”
“就算赵云不杀他,他也会这么想,将来……”步度根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从檀石槐去世,到现在二十年,鲜卑人发生了多少父子相杀,兄弟相残的悲剧,强大的鲜卑联盟也因此分崩离析,这些都是他们兄弟亲眼所见。泄归泥的性子,步度根清楚得很,非常担心将来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扶罗韩也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希望他能留在袁熙身边一段时间的原因。向汉人学点忠孝,学点仁义礼智信,有好处。我们这代人多少还听过一些,他们这些小辈连汉人都没听说过,一心想当冒顿那样的大英雄,简直是笑话。”
扶罗韩看着步度根。“你想过没有,冒顿统一草原的时候,也是中原大乱的时候。”
步度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那又如何?”
扶罗韩有些失望。“你啊,和小辈一样,只知道好勇斗狠,却不肯动动脑子。阿爷能成功,是因为身边有中原来的汉人。冒顿时中原同样大乱,身边很可能也有中原人帮他出谋划策。如今中原又乱,不管袁氏能不能一统天下,都是我们的机会。”
步度根这才反应过来,打量着扶罗韩,不敢置信。“阿哥,还是你想得多啊。不过,他们已经乱了十年了,我们也没遇到愿意帮我们的汉人啊。”
“汉人不来,我们就主动去找。”
——
接到消息,得知扶罗韩派出请和的使者,袁熙颇感意外。
知道扶罗韩在弹汗山没走,他还准备再战一场呢,怎么扶罗韩就投降了。
他会不会是诈降?
郭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对袁熙说,扶罗韩是不是诈降不好说,但他现在最担心的人肯定不是君侯,同为鲜卑人的轲比能才是他要提防的人。
扶罗韩和步度根都是檀石槐的子孙,就像出自宗室的刘表、刘璋一样,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最正宗的继承人,看不起其他人。对那些有一定实力的部落,他们会非常警惕,一有机会就置之于死地。
如今步度根惨败,扶罗韩独木难支,如果不想被轲比能攻击,主动求和就是唯一的选择。
袁熙觉得有理,随即又问郭嘉该怎么处理。
郭嘉没有绕圈子,直言不讳的说道,乌桓人也好,鲜卑人也罢,本质上都是残忍的狼,必须严加管束,不可宽纵。趁此机会抽调精锐,送到大将军麾下征战,留下老弱在边疆放牧,北疆才能安定。
袁熙觉得有理,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担心。
公孙瓒当初就是对乌桓人非常严厉,导致乌桓人反叛不断,最危险的时候,险些送了性命。
因此,对乌桓人、鲜卑人严一些是应该的,但是要掌握分寸。
郭嘉哈哈大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
泄归泥到达大营后,献上了丰厚的礼物。
名马两匹,鹿茸、人参、虎皮、熊皮等若干,还有一些牛羊、骆驼。
当然,美人必不可少。
这一次,泄归泥带来了两名鲜卑美女,一个十三,一个十五,都长得身材高挑,凸凹有致,皮肤白皙。只是发色略黄,带着明显的鲜卑人特征。
泄归泥对这两个美人很自信,在袁熙面前炫耀了一番,直到楼云出现在袁熙身边。
他认识楼云。
两个鲜卑美女虽然美,可是在楼云的面前还是稍逊一筹,更别提楼玄的身份了。
泄归泥闭上了嘴,却还是桀骜不驯,提出想见见赵云。
袁熙还没开口,郭嘉就接过了话题,同意了泄归泥的请求,让他去找赵云比武。
“如果你能击赵云,君侯就不去弹汗山了,承认你是鲜卑大王。”
泄归泥大喜,生怕袁熙反悔,拱拱手,转身就出帐去了。
郭嘉叫过一个虎卫,让他去给赵云传令,如果有机会,杀了泄归泥,不要手软。
袁熙见状,既不解,又有些不快。
“奉孝,何至于此?”
“君侯有所不知,这个泄归泥不像他的父亲扶罗韩,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是蹋顿一类的人物,不可久留。如果能杀掉他,鲜卑人至少十年内成不了气候。否则,扶罗韩一死,他成了鲜卑大帅,必然为祸北疆,影响君侯南下中原。”
袁熙更加迷惑。“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中原了?”
郭嘉一声叹息。“君侯,你虽然无意争嫡,却不能不顾袁氏的基业。你觉得大将军能击败西凉人,平定关中吗?他百年之后,青州与冀州相争,你能坐视不管吗?”
袁熙语塞,想了想,又说道:“大将军坐拥八州,如何不能平定关中?”
郭嘉摇摇头。“十年前,山东州郡起兵讨董的情形,你忘了吗?大将军当时就是盟主,面对董卓,何曾一战?当时董卓麾下才几千西凉人,如今关中却有十余万人,韩遂之智,马超之勇,远胜董卓当年。”
袁熙面红耳赤。
联军讨董时,他已经十多岁,对大致的经过非常清楚。但郭嘉这么说袁绍,他还是接受不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大将军克张燕,破公孙瓒,又击败曹操,久经战阵,兵精粮足,平定关中指日可待。”
“君侯有几成把握?”
袁熙迟疑了片刻。“六七成总有的吧?”
他本来想多说一点,却越想越觉得郭嘉说得有道理,不由得心虚了,不肯将话说得太满。
“我觉得只有三成。”郭嘉竖起手指摇了摇。“不过,就算是君侯说的六七成也远远不够。有备无患,君侯还是要做好出兵的准备。抓住眼前的机会,抽调鲜卑、乌桓精锐,送往中原,既能供大将军调遣,又能消除隐患,何乐而不为?”
袁熙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不喜欢听,但郭嘉说得有道理,他还是应该采纳。
——
泄归泥刚出了大营,就看到东方有一队骑兵正缓缓而来。他有些不解,随即一想,又吓出一身冷汗。
东方有如此规模骑兵的,只有白山的上谷乌桓。
他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看看。过了一会儿,骑兵回来了,告诉泄归泥,来的就是白山的黑鹰骑士,总共两千多人,统兵的是难楼的孙子楼离。
骑兵随即又告诉泄归泥一件事,黑鹰战旗上有白布,听骑士们说,难楼刚刚去世了。
泄归泥大吃一惊,顾不上和赵云比武,策马向东驰去,很快就见到了楼离。
看到泄归泥,楼离就笑出声来。“你阿爸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派你来请降了。”
“我不是请降。”泄归泥辩解道。
楼离扬扬眉。“你最好不是请降,否则我想立功都没机会。”他指指停住脚步,正在列队的骑士。“你看到了吗,我把白山的黑鹰骑士都带来了,只要君侯一声令下,我就第一个杀向弹汗山,将功赎罪。”
泄归泥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乌桓狗,明明和我们鲜卑人一样,都是东胡,为何要帮汉人打我们?”
“别说你们是鲜卑人,我们是乌桓人,就算你们同是鲜卑人,也不是杀来杀去么?”楼离不以为然。“这样的话,你就别说了,惹人笑话。我不跟你说了,君侯的使者来了,我要去请见。”
泄归泥转头一看,见几个汉军骑士打着旗,正向这边赶来,只好罢休。
“我先去比武,回头再来找你。”
“比武?”楼离来了兴趣。“不能等一会儿吗?”
“我要和赵云比武,看看他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追我阿叔追了半天,把我阿叔都吓出病来了。”
“赵云?”楼离忍不住放声大笑。“你比鹿破风还厉害吗?鹿破风都没撑过赵云一个回合,你还想和赵云比武。去吧,去吧,我等你的死讯。到了弹汗山,我会收留你的女人和孩子。”
“鹿破风怎么了?”泄归泥吃了一惊。
他经常和黑鹰骑士交手,知道鹿破风是乌桓人中难得一见的高手。
“怎么了?死了。”楼离不再和泄归泥闲扯,轻踢马腹,向赶来的夏侯兰迎去。
泄归泥站在一旁,没敢再吱声。
如果鹿破风都不是赵云对手,他就更不是了。
——
“难楼死了?”袁熙看着跪在面前的楼离,一时不敢相信。
那老头虽然已经九十多了,但身体强壮,怎么看也不像会死的样子。
他身边的楼云也惊愕不已。
楼离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将难楼收到阎柔消息,本想出兵增援大白登山,却被风雪所阻,忧虑成疾,因此过世的过程说了一遍。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演练了很多遍,此时情真意切,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袁熙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
楼离的鬼话,他是一句也不信。
但难楼死了,绝对是好消息。
楼离的能力和影响力都有限,能勉强控制白山就不错了,控制不了其他部落,这正是他分解乌桓,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楼离带着黑鹰骑士来协助作战,就是主动示弱,俯首称臣。
估计难楼也知道犯了错,无法交待,只能以死谢罪了。
袁熙将楼离扶离,好言安慰,顺势留下了楼离和黑鹰骑士。
他要带着他们一起去弹汗山。
如果扶罗韩真的服软,那就去弹汗山阅兵。如果扶罗韩三心二意,就让楼离用行动证明一下忠诚。
袁熙很快就召来了泄归泥。
见面之后,他先问泄归泥与赵云比武的结果。泄归泥结结巴巴,顾左右而言他。
袁熙心知肚明,微微一笑,随即宣布了自己的条件。
他可以接受扶罗韩的请和,但要和扶罗韩面谈,而不是和泄归泥谈。
地点,就在弹汗山。
泄归泥有些犹豫,一时不知袁熙是真想谈判,还是想以谈判为借口,奔袭弹汗山。
正在他考虑怎么回答的时候,有虎士来报,鲜卑大帅轲比能的使者来了。
一会儿功夫,两个鲜卑人走进了大帐,向袁熙行礼,送上丰厚的礼物,表达了轲比能求和的诚意。
袁熙看完礼物清单,笑着对泄归泥说道:“这可比你们有诚意多了。”
使者一头雾水,转头打量着泄归泥。“将军,这位是?”
泄归泥虽然是髡头,但袁熙麾下有不少乌桓人,也有一些鲜卑人,髡头并不罕见,所以他刚才也没在意,只当泄归泥是袁熙的部将。
袁熙扬扬下巴。“你不自我介绍一下?”
泄归泥红着脸,站了起来,与轲比能的使者见礼,报上姓名。
得知是扶罗韩的儿子泄归泥,使者的脸色非常精彩。尴尬之余,又有几分庆幸。
看袁熙和泄归泥的神情,他们应该还没达成最终协议。
他紧赶慢赶,虽然慢了一步,却还有机会。
“原来是扶罗韩大帅派来的。怎么,檀石槐的子孙也要投降了?”使者笑道。
泄归泥恼羞成怒,忍不住一指袁熙手中的礼单,反唇相讥。“我们只是谈判,不是投降。倒是轲比能,不仅使者会说汉话,连汉字都会写了,想必身边有不少汉人吧?”
袁熙、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在他们面前,鲜卑人互相咬起来了,很好,很好。
——
建安六年冬十二月,弹汗山。
袁熙登上了弹汗山,看着被积雪覆盖的草原,又回头南望,看着像龙蛇一般蜿蜒的群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梦幻感。
他受命出镇幽州两年多,一事无成。
直到做了那个梦,在乌巢斩杀了曹操。
接下来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运气连连,不仅鲜于辅等人投降了,乌桓人称臣了,辽东公孙度也被击败,首级还莫名其妙的送到了他的跟前。
现在,连桀骜不驯的鲜卑人都投降了。
在此之前,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他无法应付的,如今却一个接一个的跪在他的面前。
就像做梦一样。
他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一梦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君侯。”一旁的郭嘉见袁熙出神,像梦游一般,连忙轻咳两声,提醒袁熙。
鲜卑人、乌桓人都在下面看着,等着他说话,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袁熙悄悄的掐了掐自己大腿,疼,看来不是做梦。
他嘴角挑起笑容,轻声笑道:“奉孝,子龙,我能有今日,都是你们辅佐有功。运筹帷幄有奉孝,决胜疆场有子龙。我当上书朝廷,为你们请功。”
郭嘉、赵云躬身施礼。“是君侯至诚至孝,感动天地,教化蛮夷。我等不过是因时附骥,与有荣焉。”
郭嘉又道:“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今天会盟于弹汗山,是继窦宪勒石燕然之后的难得盛事,君侯当振奋精神,再接再励,彻底平定北疆,解后顾之忧。”
袁熙看看郭嘉,心道这厮真是个好战分子,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北疆刚平定,他就想着进兵中原了。
大将军尚在,中原哪有那么容易乱,他真是杞人忧天。
可尽管如此,袁熙还是将郭嘉的话记在了心上。
大将军在,自然没什么事。
可若是哪一天,大将军不在了呢?
想想那个梦里,官渡之战后,大将军原本还能重振旗鼓,可是一朝病故后,袁氏就分崩离析,再也没有机会了。
万一大将军与西凉人交战不利,再气死了……
袁熙不敢想。
他打起精神,决定先做好眼前的事。
“诸君。”袁熙挺起身,目光炯炯地看向不远处的扶罗韩、步度根、轲比能、楼离、鹿离等人。
众人不敢怠慢,齐刷刷的抚胸施礼。“君侯。”
“请诸君登台,与我共敬天地,订立盟约,求万年太平。”
“喏。”众人轰然应诺,互相谦让了一番,鱼贯登上山坡,站在新修的祭台前。
祭台上,摆满了祭品。
“仲康。”袁熙轻喝一声。
“臣在。”许褚大声应诺,走到系在台侧的白马旁,一手搂着白马的脖子,一手拔出短刀,精准地插入白马的咽喉。
白马呜咽着,挣扎着,却无法挣脱许褚钢铁一般的手臂。
鲜血汩汩而下,有虎卫拿盆接了,送上祭台。
看着血差不多了,许褚放开白马,没等白马摇晃着倒地,他抽出腰间战刀,一刀砍下了马头。
有人捧起马头,也摆在了祭台上。
乌桓人、鲜卑人看着许褚放马血,斩马首,震惊不已。
之前就听说这位虎痴力大无比,能手搏猛虎,现在亲眼看到他的刀法,才知道他不仅力气大,刀法更是精妙。这一切干净利落,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得出来的。
许褚又杀了一头强壮的黑羊,将牛头、牛血摆在祭台上。
最后,他杀了一头羊,凑足太牢之礼。
郭嘉充当司仪,宣布由袁熙主持祭天之礼,诵祭天之辞。
袁熙拿出由郭嘉写的稿子,大声朗诵,然后又由通译译成东胡语,好让鲜卑人、乌桓人都能听得明白。
读完后,稿子被点燃,化作一缕青烟。
袁熙接过短刀,割破手指,将血分别滴入酒和马血、牛血、羊血中。
扶罗韩等人依次照办,歃血为盟,发誓从此放弃纷争,永结盟好。
一套程序走完,热闹的庆典开始,数十名身穿华服的少女唱起了歌谣,翩翩起舞。
祭完天的牛、马、羊被剥皮、分割,架在了火上,由袁熙等人分食。
更多的牛、羊被宰杀,供将士们享用,大桶大桶的酒抬了出来,倒入盆中,放在热水里加热。
酒香、肉香飘溢开来,弹汗山上下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随着袁熙走到祭台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碗,气氛到达了高潮。
“今日毋贵与贱,毋男与女,毋汉与胡,唯有醉与不醉!”
众人大笑,同声响应。“醉!不醉不归!”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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