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峡如同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苍茫大地之上。两侧峭壁陡立,怪石嶙峋,仅容数骑并行的谷道蜿蜒其中,光线晦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石与陈旧植被混合的沉闷气息。
钱昭护卫着杨盈的车驾及文官队伍,率先进入峡谷,依照计划,做出仓惶后撤的姿态,马蹄声、车轮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更添几分慌乱之感。元禄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正隐匿于峭壁之上,紧张地布置着他的那些“惊喜”。
宁远舟与任如意则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峡谷入口上方的一处隐蔽制高点,这里视野开阔,既能俯瞰谷口情形,又能隐约观察到峡谷内的一段。山风凛冽,吹动着两人的衣袂。
不多时,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如同雷鸣由远及近。烟尘滚滚而起,遮天蔽日。周健率领的重甲骑兵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铁蹄踏碎大地,锋利的矛尖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在于十三等人“狼狈不堪”的引诱下,这支骄兵果然毫无顾忌,一头扎进了天星峡的入口!
“来了。”宁远舟声音低沉,目光紧紧锁定着如同铁流般涌入峡谷的敌军。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充斥着狭窄的谷道,人马喧哗,气势汹汹,显然并未将这看似溃逃的使团放在眼里。
当先头部队深入峡谷近半,后队也大半涌入之时,宁远舟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挥手!
“动手!”
* * *
信号发出,蛰伏的杀机骤然爆发!
首先发难的是元禄!只听峡谷两侧峭壁上传来数声机括脆响,粗大的滚木、垒石轰然落下,挟着万钧之势,砸向谷底拥挤的敌军!惨叫声、马嘶声瞬间响成一片,队形大乱。紧接着,特制的绊马索、铁蒺藜在混乱中被触发,不断有战马失蹄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后续收势不及的骑兵践踏而上,造成更大的混乱。
“有埋伏!小心上面!”周健又惊又怒的吼声在峡谷中回荡,他试图稳住阵脚,指挥部队向前冲锋,突破伏击圈。
然而,真正的打击才刚刚开始。
任如意看准敌军最为密集、试图强行冲阵的一段,从怀中取出数枚龙眼大小、乌沉沉的弹丸——正是元禄秘制的“雷火弹”。她眼神冷静,估算着距离和风向,玉腕一抖,数点乌光精准地投入敌群!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迸射,浓烟滚滚!雷火弹的威力远非普通滚木礌石可比,瞬间将那一小片区域化作修罗场,人马残肢横飞,哀鸿遍野。这突如其来的、超越认知的猛烈打击,让原本就陷入混乱的敌军彻底陷入了恐慌!
几乎在爆炸响起的同一时间,于十三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侧峭壁的突出岩石上。他手中的强弓已然拉满,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咻——”
“咻——”
“咻——”
箭矢破空之声凄厉而精准,每一箭都直奔敌军中的基层军官或旗手而去!他箭无虚发,往往一箭便能穿透喉颈,或者将试图举起令旗的手臂钉穿!失去了有效的指挥和旗号引导,本就混乱的敌军更是成了无头苍蝇,各自为战,甚至自相冲撞。
钱昭并未参与正面的激烈厮杀,他带着几名好手,借着混乱和地形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潜行至敌军后队附近,将早已准备好的、无色无味的强效软筋散,借助山风,悄无声息地撒向敌军饮用的水源袋和部分士卒聚集的区域。不过片刻功夫,后队便有不少士兵感到手脚发软,力气迅速流失,连兵器都难以握稳,更是加剧了全军的混乱与恐慌。
* * *
宁远舟屹立在山崖之上,将整个战局尽收眼底。他面色沉静,不断根据战场变化发出指令,通过特定的哨音和旗号,指挥着元禄调整机关陷阱的触发,引导于十三和钱昭的攻击重点,同时确保钱昭护卫的中军能够稳步后撤,将敌军主力继续向峡谷深处牵引。
他的指挥若定,与峡谷下方血火交织的惨烈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在这一片混乱与杀戮中,他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掠过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身影。
任如意。
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神情是近乎冷酷的平静。每一次掷出雷火弹,都精准地打在敌军最要害、最混乱的节点,有效地迟滞了敌人的冲锋,瓦解着他们的斗志。她没有内力,动作却依旧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的、融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山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她沾了些许烟尘却依旧清丽的脸庞,那双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兴奋,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计算着生死与胜负的绝对专注。
宁远舟见过她作为教习的严厉,见过她算计失败后的气恼,也见过她月下独坐时不经意流露的怅惘。但此刻,在战场上,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任如意——冷静、果决、狠辣,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担当与可靠。她并非只是被动地执行他的命令,而是在用她的方式,用她所擅长的一切,与他共同支撑着这岌岌可危的战局。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划过宁远舟的心间。那是对强者本能的欣赏,是对同伴绝对的信任,或许……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超越了合作与利用的悸动。
就在这时,敌军中一名骁勇的偏将,似乎发现了上方指挥点的存在,竟不顾乱石箭矢,悍然引弓,一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直扑宁远舟面门!
宁远舟正全神贯注于全局指挥,待察觉时,箭矢已近在咫尺!
电光火石之间,身旁一道身影猛地将他向旁一推!是任如意!她推开宁远舟的同时,自己侧身闪避,箭矢擦着她的手臂飞过,带起一溜血珠,衣袖瞬间被划破。
“小心!”她低喝一声,目光依旧紧盯着下方战场,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宁远舟稳住身形,看着她手臂上渗出的血迹,心头猛地一紧,那股陌生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汹涌。“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两个字,“多谢。”
任如意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道:“专心对敌。”
战斗仍在继续,惨烈而胶着。但在宁远舟心中,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在这场并肩作战的血火洗礼中,悄然改变了。他看着她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子,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权衡利弊、小心提防的合作对象,而是可以托付后背、值得信赖的……战友。而那悄然萌生的情愫,便在这信任的土壤中,无声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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