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既成,任如意便以“不良人”出身的安国事务教习身份,正式留在了使团队伍中。宁远舟对外只称她为“如意姑娘”,众人虽对她的突然出现和宁远舟的信任抱有疑虑,但见他态度坚决,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便也暂时接受了这个安排。
使团离开梧都地界,官道逐渐变得崎岖,沿途的景致也从京畿的繁华转为地方的萧索。象征着皇权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庞大的车队迤逦而行,却仿佛一头闯入陌生领域的巨兽,引来了无数或明或暗的窥探。
这日,车队行至一处名为“抚远”的关隘。此地虽非边境重镇,却是通往北方的咽喉要道,守关的是一位姓王的镇将,官阶不高,权柄在此地却是不小。
车队在关隘前被拦下。王镇将带着一队兵丁,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目光在使团华丽的仪仗上扫过,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倨傲。
“前方可是梧国迎帝使团?本将奉上峰之命,需查验关防文书,并清点人员物资,以防奸细混入,还望配合。”王镇将拱了拱手,语气还算客气,但那眼神却在车队中逡巡,尤其在装载货物的车辆上停留许久。
按照规矩,使团持有朝廷颁发的通关文书,沿途关隘应予以放行,不得刻意刁难。但这王镇将显然有意借此机会,彰显权威,甚至可能存了索要些“好处”的心思。
负责出面交涉的杜长史,板着脸,拿出文书,义正词严地强调使团肩负皇命,不容延误。然而,他那一套引经据典、强调国体的说辞,对于王镇将这等地方官吏而言,效果甚微,反而让对方觉得迂腐可欺。
端坐于马车内的杨盈,透过车帘缝隙看到外面剑拔弩张的情形,听着那镇将略带蛮横的语气,吓得小脸发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同在车内的任如意,却见对方只是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孤……孤该怎么办?”杨盈声音带着颤音,低声问道。
任如意连眼睛都未睁,只淡淡回了一句:“看着,学着。你是‘礼王’,无需你亲自应对,自有臣下处置。”
* * *
果然,宁远舟策马来到队前,翻身下马,对着王镇将从容一礼,笑容温和却不失气度:“王将军辛苦了。在下使团护卫都尉宁远舟。通关文书在此,请将军验看。”他递上文书的动作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迎向王镇将。
王镇将接过文书,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道:“文书无误。不过,近来边境不宁,上峰严令,需仔细盘查人员,核对名册,以免有安国细作混迹其中。还请宁都尉让所有人员下车,接受查验。”
让正使“礼王”下车接受盘查?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杜长史气得胡子直抖。杨盈在车内更是吓得浑身一僵。
宁远舟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冷了下来:“将军说笑了。礼王殿下乃千金之躯,岂能轻易下车受检?若传扬出去,恐伤我大梧国体。人员名册在此,将军可逐一核对。若将军执意要惊扰殿下,那在下只好将今日之事,连同将军的‘恪尽职守’,一并详细记录,呈报章相与礼部了。”他语气依旧平和,但“章相”二字,却让王镇将眼皮猛地一跳。章崧权势滔天,绝非他一个小小镇将能够招惹。
王镇将脸色变了几变,正欲再说些什么,忽闻一阵香风袭来。只见于十三不知何时已摇着折扇,笑吟吟地凑了过来,极其自然地一把揽住王镇将的肩膀,仿佛多年老友。
“王将军是吧?久仰久仰!”于十三笑容灿烂,压低声音,“小弟于十三,早年也曾在这北边道上跑过营生,与贵军的刘偏将可是过命的交情!常听刘兄提起将军您治军严谨,体恤下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一小锭黄澄澄的金子塞入了王镇将的袖中,“这天寒地冻的,兄弟们守关辛苦,一点茶钱,不成敬意,还请将军笑纳,代兄弟们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王镇将感觉到袖中沉甸甸的分量,又听于十三提及自己的老下属,脸上的僵硬顿时缓和了不少。他干咳两声,顺势将金子收起,对于十三的“热情”半推半就。
就在这时,钱昭带着两名侍卫,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过来,默不作声地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些梧都带来的精致糕点、上等茶叶,甚至还有几匹颜色稳重的锦缎。
宁远舟适时开口,语气缓和:“些许梧都土仪,不成敬意,赠与将军及诸位兄弟,聊表心意。殿下行程紧迫,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软硬兼施,人情财物双管齐下。王镇将掂量着袖中的金子,看着那箱不算贵重却足够体面的“土仪”,再想到章崧的威名,心中的那点刁难之意顿时烟消云散。他哈哈一笑,拍了拍于十三的肩膀:“于兄弟太客气了!既然手续齐全,又有宁都尉作保,本将自然信得过!放行!速速放行!”
关卡打开,车队得以顺利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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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再次启动,杨盈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看向宁远舟和于十三的目光中充满了钦佩。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处理外事并非只有书本上的礼仪规矩,更有这些灵活甚至不乏灰色地带的手段。
任如意此时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窗外逐渐远去的关隘,又扫过前方宁远舟挺拔的背影和于十三那看似玩世不恭的笑脸,最后落在依旧有些懵懂的杨盈身上。
“看明白了?”她声音平淡无波。
杨盈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明白了一点。可是,皇嫂和杜长史说,要持身以正,不可……”
“持身以正,是对己,非是对敌。”任如意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冷峭,“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对付不同的人,需用不同的手段。方才若只有杜长史引经据典,此刻我们或许还在关前扯皮。宁远舟以势压人,点到即止;于十三以利诱之,攀交情套近乎;钱昭备礼,给足对方面子。几人配合,方化解僵局。你要学的,不仅是安国的礼仪,更是这应对各方势力的权衡与机变。”
杨盈似懂非懂,但将任如意的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车队继续北行,天色渐晚。这初次遭遇的刁难,如同一场小小的预演,让使团众人,尤其是杨盈,隐约意识到,这条迎帝之路,绝非坦途。而宁远舟与他的伙伴们展现出的能力,也让任如意对这次合作,稍稍多了几分审慎的认可。唯有真正经历过风浪的团队,才有可能在更凶险的安国之地,搏得一线生机。前路漫漫,更多的考验,还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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