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黑暗的深海中沉浮，剧烈的痛楚与极致的疲惫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任如意的神智紧紧缠绕。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颠簸感将她从混沌中缓缓拉回。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晃动的、陈旧的马车顶棚。
身下铺着还算柔软的垫褥，盖在身上的薄被带着皂角的干净气息，与她之前满身血腥的狼狈截然不同。她尝试移动，却发现全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肩腿处的旧伤和新添的刀伤，都被仔细地包扎过，虽然依旧痛楚，却不再有鲜血汩汩流淌的黏腻感。
“你醒了？”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任如意猛地转头，因动作过猛而牵扯到伤口，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只见宁远舟坐在车厢另一侧的矮凳上，正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或许是松了口气的情绪。元禄不在车内，想必是在外面驾车。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落霞山庄的陷阱、越三娘的狞笑、赵季的围攻、弥漫的毒粉、惨烈的搏杀、手刃仇敌的空茫，以及最后……那个在她力竭倒下时，及时出现并接住她的怀抱。
“是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难以辨认。
“不然呢？”宁远舟语气平淡，递过一个水囊，“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这里是使团前往安国的路上。”
任如意没有立刻去接水囊，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与疏离：“为什么救我？”她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她刚刚屠戮了六道堂一支精锐小队之后。
宁远舟将水囊放在她手边，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然道：“我救你，自然有所求。”他顿了顿，直接切入主题，“使团的情况，比你想象的更糟。章崧以解药相胁，逼我护送‘礼王’杨盈前往安国迎归陛下。而这位‘礼王’……”他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实不相瞒，是女扮男装的永佑公主，对安国事务、朝堂礼仪一窍不通，性情怯懦，难当大任。”
任如意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感到意外。皇室倾轧，李代桃僵，不过是惯用手段。
“使团内部，杜长史、明女史等人刻板教条，收效甚微。外部，安国虎视眈眈，长庆侯李同光绝非易与之辈。仅凭我与于十三、钱昭几人，想要护着这样一位‘礼王’在安国周旋，并成功迎回陛下，难如登天。”宁远舟的目光变得锐利而诚恳，“我需要你的帮助，任姑娘。”
“我的帮助？”任如意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宁大人莫非忘了，我如今内力全失，重伤在身，自身难保，更是六道堂缉拿的要犯。我能帮你什么？”
“你能帮的，恰恰是武力之外的东西。”宁远舟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你对安国的了解，远非我等能及。朱衣卫在安国的势力分布、朝堂各大贵族之间的微妙关系、宫廷内的潜流暗涌，甚至……长庆侯李同光的为人秉性、喜好弱点，这些，才是此行能否成功的关键！”
他凝视着任如意，抛出自己的筹码：“你助我渡过此难关，确保‘礼王’不失国体，并在与安国的交涉中占据主动。作为回报，待此事了结，我必动用六道堂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倾尽全力，助你查清昭节皇后之死的真相！”
昭节皇后！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任如意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放在薄被下的手微微攥紧。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是她除了复仇之外，最深沉的挂念。宁远舟精准地抓住了她最迫切的需求。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规律地响着。
良久，任如意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冷静的权衡：“你对安国，了解多少？”
宁远舟一怔，如实道：“仅限于卷宗记载，以及一些公开的情报。安帝年迈，诸子争储，沙西部与沙东部势力盘根错节，新兴军功贵族以长庆侯李同光为首，势头正盛。”
“皮毛而已。”任如意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安帝并非仅仅是年迈，他多疑善妒，尤其忌惮军功过盛的将领，李同光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沙西部首领与沙东部首领素来不合，其矛盾远非利益之争，更涉及旧日血仇。安国后宫，大皇子与二皇子之争已趋白热化，背后分别站着沙西部与沙东部势力。至于李同光，毕竟是后起之秀，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只是听说此人野心极大，心思深沉，绝非甘于人下之辈，他如今竭力表现，既是为军功，更是为在未来的夺嫡中占据先机。安国使团抵达，在他眼中，绝非简单的迎归战俘，而是一步重要的棋。”
她侃侃而谈，将安国看似稳固的政局剖析得淋漓尽致，其间的隐秘关联、人心算计，听得宁远舟心惊不已。这些情报，绝非普通卷宗所能记载，若非在朱衣卫身处高位，绝难知晓得如此透彻！
“现在，宁大人还认为，仅凭你们，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局面吗？”任如意抬眼，目光清冽地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沉声道：“不能。所以，我更需要你的加入。”他再次强调，“昭节皇后之事，我宁远舟以性命担保，必竭尽全力。”
任如意沉默了片刻。合作，无疑能借助六道堂的力量探查皇后死因，也能暂时获得庇护，疗伤恢复。但同样，意味着她要再次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与宁远舟等人捆绑在一起。
“好。”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声音斩钉截铁，“我可以答应你，教导杨盈安国事务，助你们应对安国局面。但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你方才所言，倾力助我查探昭节皇后死因，需立字为凭，以你宁远舟的信誉作保。”
“可以。”宁远舟毫不犹豫。
“第二，在使团之内，我的身份需绝对保密。对外，我只是你聘请的向导或女官，负责教导‘礼王’殿下安国风土人情。我与朱衣卫的过往，绝不能泄露半分。”
“这是自然。”宁远舟点头，这正合他意。他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便需为你编造一个合理的身份。褚国与安国接壤，商贸往来频繁，其国内‘不良人’，专司缉捕侦缉，职能与六道堂、朱衣卫有相似之处。便说你是褚国不良人，因故离职，游历各国，精通安国事务，被我重金聘为向导与教习，如何？”
“褚国不良人，褚国……”任如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身份确实巧妙，既能解释她的见识与能力，又不会直接关联到朱衣卫，而且当年自己与凌尘在褚国呆了那么久，对褚国的朝堂势力分布等等也还算了解，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陈旧资料，但是一些用来伪装褚国人的基本的风土人情还是了解的。“可以。但我需要一个保证。”
“我可以发誓”
“不需要，我不信。”
曾经，任辛还是很相信誓言的，直到有个人一天十几个誓言：
什么这个药绝对不苦，苦的话就叫他没有饭吃。结果他不仅有饭吃还一个人吃了一整只烧鸡，反而是自己被药苦的一天没吃下饭去！
什么绝对没有骗她，否则天打五雷轰。结果呢，坐在屋里悠闲地看着医书，反而是自己，不仅白跑一趟还差点被雷劈了，淋了一晚上的雨赶路回来发了三天烧，被灌了一堆的苦药汤子还要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
有危险的时候他是最可靠的盟友，风平浪静时他就是自己最大的危险！！
“我要你按照我说的，将对梧国皇室和朝堂的不满都写下来，然后签上你的名字，让元禄也签下名字，要是你敢耍我，我们就同归于尽！”
曾经任左使那仅存的善良，似乎也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被带走了，现在的她已不是那个尽量不伤及无辜的她了，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
良久之后，一声叹息，“好，我写。”
盟约，在这一方颠簸的马车内，正式达成。各取所需，却也暗藏机锋。
宁远舟看着眼前这个即便重伤虚弱，依旧冷静睿智、气场不凡的女子，心中暗忖：希望这次冒险的合作，真能如他所愿，化解使团的危机。而任如意则闭上双眼，开始在心中重新规划。安国，不仅是完成盟约之地，更是她探查皇后死因，以及……或许能寻到恢复内力方法的关键所在。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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