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艰难地浮出水面。
凌尘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织锦床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药香和异域檀香的奇特气味。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和侧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腿,更是麻木中带着钻心的疼。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四周。这是一间陈设华丽的房间,雕花木窗,铺着厚厚的地毯,绝非安国样式。
“先生!您终于醒了!”一个激动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凌尘微微偏头,看到墨影正挣扎着想从旁边的榻上起身,他的一条胳膊用夹板固定着,脸上也带着未愈的伤痕,但眼中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狂喜。
另一边的疾风也闻声看来,他情况稍好,但脸色依旧苍白,起身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
“这里…是哪里?”凌尘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先生,我们已经不在安国了。”墨影急忙示意他别动,低声解释道,“这里是褚国南境,泸川城。我们现在在沈万金沈老爷的别院里。”
沈万金?凌尘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点印象。似乎是几年前,他游历至褚国边境时,偶然救治过的一位突发恶疾的褚国富商。当时并未多想,只道是行医本分,没想到…
“那日我们强行渡过黑风涧,您伤势过重昏迷不醒。安国追兵虽未越境,但我们三人皆已力竭,且您…您的情况万分危急。”疾风接话道,语气中仍带着后怕,“幸得沈老爷的商队恰在边境巡视产业,认出了您…便将我们秘密接回了泸川城救治。此处是沈家私产,极为隐蔽,追兵绝难寻到。”
凌尘静静地听着,昏迷前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起来——天牢的混乱、空荡的水牢、狱卒的嘶喊、冰冷的刀锋、撕裂的剧痛、湍急的河水…
任辛!
他的心猛地一揪,急切地问道:“任辛呢?!可有她的消息?!”
墨影和疾风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墨影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自那夜天牢大火之后…安国境内便再无任何关于任大人的确切消息。官方宣称…逆犯任氏已焚毙于狱中…我们…我们尝试过联系旧部,但大多渠道已被破坏或监控,无法得到验证…”
已焚毙于狱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凌尘依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不,没见到尸体,他绝不相信!任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那样轻易地…
但他看着墨影和疾风身上的伤,感受着自己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一股巨大的无力和绝望感还是席卷了他。
他现在这个样子,连下床都困难,又能做什么?凭什么去求证?凭什么去复仇?
“先生,您别激动!您的伤…”墨影见他脸色灰败,气息紊乱,急忙劝道。
凌尘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医者,比谁都清楚自己此刻的状况有多糟糕。侧腹的刀伤险些伤及脏腑,失血过多,腿部箭毒虽被墨影及时逼出大部,但余毒和创伤依旧严重,加之猛药反噬…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而墨影和疾风,为了救他,同样身受重伤。
他们现在,是三个残兵败将,困于异国他乡。
冲动和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虽仍有悲痛,却已多了几分冰冷的理智:“…我们的伤势,都如何?”
墨影沉声道:“先生您伤得最重,昏迷了近半月。沈老爷请了泸川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如今外伤已开始愈合,但内里亏损和腿伤还需长时间调养。属下左臂骨折,内腑受震,需静养。疾风多处外伤,已无大碍,但内力损耗甚巨。”
凌尘默默听着,心中已然明了。以他们三人现在的状态,莫说返回安国调查救人,便是自保都勉强。
“沈老爷…可靠吗?”他低声问。
“目前看来,沈老爷极为感念先生当年救命之恩,对我们礼遇有加,供给无缺,且对外严格保密,应无疑虑。”疾风答道,“但…终究是异国商人,利益为重。长期倚靠,并非万全之策。”
凌尘点了点头。他明白疾风的顾虑。恩情总有用完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乱世,他们身份敏感,一旦风声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但眼下,他们别无选择。
“既然如此…”凌尘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就先留下。安心养伤。一切,等我们恢复之后再说。”
他必须好起来。墨影和疾风也必须好起来。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去面对那迷雾重重的真相,去完成那未尽的承诺,或是…复仇。
接下来的日子,凌尘便在这座华丽的异国牢笼中,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恢复过程。
他凭借着自己精湛的医术,配合着沈家提供的珍贵药材,一点点调理着三人破败的身体。每日针灸、药浴、内力导引…过程枯燥而痛苦,但他从未有一日懈怠。
墨影和疾风也同样刻苦,努力恢复着实力。
时光荏苒,窗外的景色从夏末的葱郁渐渐变为深秋的萧瑟,又过渡到冬日的寂寥。
这一养,便是半年之久。
半年里,凌尘的伤势逐渐好转,已能下地行走,只是右腿留下了轻微的跛态,阴雨天便会酸痛不已。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愈发深邃冰冷,如同被寒冰封存的火山。
半年里,他们通过沈家商队极其有限的渠道,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来自安国的模糊消息:皇后丧仪毕,二皇子权势更盛…朱衣卫指挥使一职由他人接掌…公主府那位小世子愈发深居简出…
关于任辛,依旧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仿佛她真的已经彻底消失在那场大火中。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凌尘都会沉默良久,手中的书卷或药杵会无意识地握紧。
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时间的流逝和一次次的失望中,摇曳欲熄。
但他从未放弃。
伤总会好的。
债,总要讨的。
无论她在何方,是生是死。
他都必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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