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部的大营,盘踞在一片背风的阴湿山谷之中,仿佛是与这片土地的蛮荒、险恶融为一体。这里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腥甜气息,那是陈旧的血迹、腐烂的肉块与新近杀戮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即便是最凶悍的战士,在初次踏入这片营地时,肠胃也会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营地的布局杂乱而狰狞,兽皮帐篷如同毒蘑菇般簇拥生长,中央区域,则矗立着一座令人望之胆寒的造物。
那是一座比之前任何一座都要庞大、都要狰狞的祭坛。
它并非用规整的巨石垒砌,而是由无数惨白的兽骨、甚至隐约可辨的人形骨骸杂乱交错地堆叠、捆绑而成。骨头的棱角刺向天空,像无数死者绝望伸出的指爪。祭坛的基座被染成了深褐色,那是长年累月血液浸染、氧化后的颜色,厚重得仿佛能剥离下来。祭坛的最顶端,并非平整的台面,而是被挖凿出的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血池。
池中,暗红色的液体如同活物般缓缓翻滚、冒着粘稠的气泡。那并非纯粹的鲜血,其中混杂了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草药汁液,以及更深的、如同沥青般的杂质。浓烈到实质般的腥臭气息从池中蒸腾而起,几乎扭曲了池面上方的空气,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污浊的波纹。池壁边缘,散乱地堆积着数十具苍白的人骨,有些上面还残留着未被啃噬干净的肉丝,引来了大群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仔细看去,其中几具骨骼的形态,以及旁边丢弃的、带有有莘氏独特标记的残破皮甲,赫然表明了他们正是前不久在冲突中被俘的灵狩队员。他们未能成为交换的筹码,反而成了这座邪恶祭坛的“基石”与“养料”。
祭坛周围,插着一圈扭曲的木桩,上面悬挂着风干的头颅、撕裂的内脏和染血的羽毛,构成了一套完整而亵渎的图腾体系。整个区域,仿佛一个对生命本身极尽嘲弄与践踏的邪恶道场。
此刻,祭坛的最高处,矗立着九黎部的实际掌控者,大巫祝——蚩。
他依旧穿着那身沉重的、缀满各种小型颅骨和怪异骨片的黑色祭袍,脸上覆盖着那张雕刻着扭曲人面的木制面具,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幽光的眼睛。他手中紧握着那根标志性的白骨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的、不知名巨兽的眼球,在血池光芒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着血色的光泽。
在蚩的脚下,血池边缘,跪着五名九黎本部战士。他们皆被剥去了上身衣物,露出精壮但此刻布满冷汗和恐惧痉挛的躯体。他们的眼神空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惊恐与绝望,如同待宰的牲畜。他们有的是在部族斗争中失败的俘虏,有的是被强行指定的“罪人”,也有极少数,是被对力量的狂热渴望或对蚩的盲目崇拜所驱使,自愿走上这祭坛的“神选者”。但无论初衷如何,此刻面对这近在咫尺的血池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巫祝,原始的恐惧早已压倒了一切。
营地中,几乎所有能行动的九黎人都聚集在祭坛下方,黑压压一片。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对力量的渴望,有对蚩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未知恐怖和绝对权威的恐惧。他们屏息凝神,等待着仪式的开始,空气中只有血池翻滚的“咕嘟”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蚩缓缓举起骨杖,开始吟唱。那并非任何已知的语言,而是一种低沉、嘶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絮语。音节扭曲而破碎,带着一种亵渎万物的恶意,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撕扯着听者的灵魂。随着他的吟唱,祭坛周围悬挂的骨片开始无风自动,相互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仿佛亡者的窃笑。
“……亘古的蛮灵,饥渴的祖魂……以骨为阶,以肉为飨……纳彼之精魄,奉于尔前……”
他的吟唱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疯狂。骨杖顶端的兽眼,血光骤然大盛,如同探照灯般射出一道凝实的、暗红色的光柱,笔直地投射在下方的血池之中!
“以魂为引!以血为媒!纳彼之灵!壮吾之力!”
最后的咒文如同惊雷炸响!
被血光笼罩的血池,瞬间沸腾了!暗红色的液体疯狂地翻滚、咆哮,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巨手在其中搅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池底深处,竟然隐隐传来了无数怨魂哀嚎、尖啸的声音,那声音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让祭坛下的众多九黎战士都面色发白,忍不住后退半步。
紧接着,诡异而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丝丝缕缕淡薄的白气,混合着肉眼可见的血色能量丝线,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群,从翻滚的血池底部挣扎着升起。这些白气,本应是天地间纯净的“灵气”,但在此刻,它们被血池中浓烈的生命精华(或者说死亡精华)、怨念以及那些诡异药草的力量强行抽取、污染、扭曲,变得斑驳不堪,充满了暴戾、混乱和毁灭的属性。
蚩手中的骨杖如同一个引导器,他手腕转动,杖尖指向那五名跪伏的战士。那些被污染了的、混合着血腥能量的灵气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发出“咻咻”的破空声,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猛地钻入那五名战士的口、鼻、耳等七窍之中!
“呃啊——!”
“不——!”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爆发,划破了营地压抑的寂静!
五名战士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他们的皮肤表面,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而起,疯狂搏动。肌肉在不自然地、违背生理结构地虬结、膨胀,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在被强行拉长、重塑。他们的双眼,眼白在瞬间被疯狂蔓延的血丝充斥,继而化为一片混沌的、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猩红!
痛苦是如此的剧烈,以至于他们开始用头疯狂撞击地面,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祭坛骨面,留下带血的道痕。他们的喉咙里,最初是痛苦的嘶嚎,但很快,这嘶嚎就变成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充满原始杀戮欲望的“嗬嗬”声。
理智,在这狂暴、污秽能量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迅速瓦解、崩碎。属于“人”的情感、记忆、意识,被强行抹去、覆盖,取而代之的,是对毁灭、对鲜血的无尽渴望,以及对眼前这个掌控了他们生死、赋予他们“力量”的蚩,那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绝对的、盲目的服从。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在旁观者感觉中,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能量的灌输停止了。
血池恢复了相对平静的翻滚,骨杖顶端的血光也黯淡下去。祭坛上,那五名“战士”——或者说,曾经是战士的某种东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体型似乎比之前高大、粗壮了一圈,浑身肌肉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但那种力量感,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扭曲的意味。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诡异纹路。他们周身散发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暴戾、混乱气息,仿佛行走的灾厄。那双猩红的眼睛,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混沌的、对生命的漠视与毁灭欲。喉咙里,依旧持续着那种低沉的、威胁性的“嗬嗬”声。
他们,就是蚩倾注了大量“灵料”和心血,精心打造出来的第一批——“血灵卫”。
蚩放下骨杖,面具下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工匠在审视自己的作品,仔细地扫过这五名血灵卫。他看到了他们眼中彻底湮灭的理智,感受到了他们身上那股纯粹而危险的暴力气息,以及那如同提线木偶般,随时等待他命令的绝对服从。
一丝满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力量本身的贪婪)在他眼底闪过。
他需要测试一下成果。
蚩随手一指祭坛旁边,一个用来测试武器和战士力量的、需要两人合抱的坚硬木桩。那木桩上早已布满了刀斧的劈砍痕迹,但依旧稳固。
“去。”一个简单的音节,从面具下吐出。
距离木桩最近的一名血灵卫,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变得急促,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发力前的准备动作,就像一头被激发了凶性的野兽,低吼一声,猛地蹿了出去!他的动作迅猛得带起了一阵恶风,瞬间便冲到了木桩前,然后,抬起那肌肉虬结、青筋暴起、肤色青灰的右臂,毫无花巧地,一拳挥出!
没有技巧,没有招式,只有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
“咔嚓——!!!”
一声爆裂般的巨响!
在下方所有九黎战士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个需要部落里最强壮的勇士用石斧反复劈砍数十下才能损坏的坚硬木桩,竟被这名血灵卫一拳,从中打得粉碎!木屑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残存的桩体也布满了裂纹,摇摇欲坠。
整个九黎大营,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血池翻滚的声音,和那名血灵卫因为兴奋(或者仅仅是本能)而发出的、更加粗重的喘息声。
死寂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哈哈哈哈哈……!”蚩那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疯狂而畅快的笑声,猛然爆发出来,打破了寂静,在充满血腥气的营地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被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力量景象,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野心。
“看到了吗?!我的战士们!”他转向祭坛下方那些面色各异、但大多被这恐怖力量所震撼的族人,声音如同夜枭嘶鸣,“这就是力量!真正属于我们九黎战士的、足以撕碎一切敌人的力量!简单!直接!强大!”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眼中开始冒出狂热光芒的战士,声音充满了蛊惑性:“不需要像有莘氏那些懦夫一样,去搞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悟’,去追求什么狗屁‘平衡’!我们只需要掠夺!掠夺一切能掠夺的!用敌人的血与魂,浇灌我们自己的力量之种!”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那五名血灵卫身上,语气稍微冷静了一些,带着一种审视工具般的漠然:“当然……任何强大的力量,都难免会有一点小小的……瑕疵。”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名刚刚一拳打碎木桩的血灵卫,在短暂的兴奋后,身体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口鼻中溢出带着血沫的白沫,猩红的眼睛里光芒明灭不定,似乎体内的能量正在失控地乱窜。另外四名中,也有两名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状态极不稳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溃,成为一堆无意识的肉块。
蚩冷漠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着几件即将报废的工具,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但没关系!”他的声音再次提高,带着一种残酷的、将一切都量化为数字的效率至上主义,“瑕疵,可以用数量来弥补!效率,才是关键!一个不够,就十个!十个不够,就一百个!”
他的话语,将九黎部掠夺式科技的本质暴露无遗。
“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灵料’!是承载力量的‘容器’!”蚩的骨杖猛地指向远方,指向有莘氏营地的方向,声音变得尖锐而充满侵略性,“俘虏不够?那就去抓!有莘氏那些自以为是的灵修者,他们的灵魂和血肉,将是上等的‘灵料’!还有东边那些躲躲藏藏的山阴部,他们的战士,也可以成为我们血灵卫的‘容器’!”
他的狂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充满了对生命的蔑视和对毁灭的渴望。
“去吧!我的猎头者们!带回更多的祭品!我要打造一支真正的、无敌的血灵大军!让整个东山,不,让这片大地上的所有部落,都在我们九黎的力量面前颤抖!臣服!或者……毁灭!”
狂放而残忍的笑声,混合着血池的腥臭、血灵卫的低吼,以及祭坛下被煽动起来的、越来越多的狂热呼喊,在这片阴森的山谷中交织、回荡,凝聚成一片浓重得无法化开的战争阴云,向着有莘氏,向着悟道岩,向着所有崇尚自然与平衡的部落,沉沉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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