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布朗的耐心,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在连续几天的暗中观察后,终于等来了松动的迹象。
他回到安置屋时,脚步比往日轻快了些许,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狩猎前的锐利光芒。
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晃到壁炉旁他们这群人习惯性聚集的角落,先是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内——艾琳依旧靠墙坐着,闭目养神,卡娜在她旁边无聊地摆弄着一根绳子,其他人也大多是一副被无聊和停滞腌入味的模样。
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半根皱巴巴的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嗅,然后才压低声音,对围拢过来的莫尔捷、拉斐尔等几个人说道:“那帮家伙,看样子是放弃了。”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几个人精神微微一振。
“放弃了?”莫尔捷粗声粗气地确认,脸上带着怀疑,“那些宪兵崽子们肯这么轻易就算了?”
“查了几天,屁都没查出来,还能怎样?”勒布朗撇撇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总不能为了几只鸡,把整个后方翻个底朝天。
哨兵也松懈了,换岗的时候还在那抱怨,说为了只破鸡天天加岗,真他妈晦气。”他模仿着哨兵的语气,惟妙惟肖。
拉斐尔比较谨慎,问道:“你确定?别是陷阱。”
勒布朗摇了摇头,眼神肯定:“我盯了几天,他们的排查范围已经缩小到几乎没有了,注意力也转到别处去了。
运鸡的车明天下午会到,这是打听到的,老时间。这是个机会。”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明天晚上,动手。”
决定已然做出。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情绪在几个核心参与者之间弥漫。
勒布朗的目光这时越过莫尔捷宽厚的肩膀,落在了角落里的艾琳身上。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们,看不出喜怒。
“洛朗,”勒布朗开口,语气带着少有的、近乎正式的商量口吻,“明天晚上,我们负责‘主菜’。你看……能不能,再弄点‘配菜’回来?”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艾琳始终放在手边的、那把沾着泥污却边缘锋利的德制工兵铲。
空气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艾琳身上。她知道“配菜”指的是什么——土豆,或者其他任何能从土里挖出来的、能果腹的东西。
这活儿相对安全,远离军官配给点那个风暴中心,但同样需要离开相对安全的屋子,在夜晚外出,并且,这意味着她默认并参与了这次行动。
艾琳沉默着。她的理智在警告她,任何额外的风险都是不必要的。安稳地待着,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下一次征召,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胃里对那点真实食物和热量的记忆,以及内心深处某种不愿完全屈服于这被动命运的微弱反抗,在拉扯着她。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卡娜投来的、带着隐约期待的目光。
片刻后,她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可以。”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勒布朗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好!”勒布朗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明天白天,我带他们再去最后确认一遍路线和撤退方案。晚上,等信号。”
计划就此敲定。
第二天,勒布朗果然带着莫尔捷和另外两个挑选出来的、手脚麻利且口风紧的士兵,一大早就离开了屋子,再次融入了小镇混乱的街巷,进行行动前的最后一次“勘察”。
屋子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停滞感,但这一次,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等待的焦灼。
卡娜挨着艾琳坐着,显得比平时更加安静,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几次欲言又止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凑到艾琳耳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真诚:“艾琳姐……晚上……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艾琳愣了一下,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卡娜。卡娜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却没有退缩,只有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渴望,以及……或许是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完全无用的倔强。
“我去帮你望风,或者……帮你拿东西。”卡娜急忙补充道,声音更低了,“挖点东西……应该……没什么风险吧?”她最后一句带着点不确定的求证。
艾琳看着这张还带着稚气,却已被战争刻上疲惫和恐惧痕迹的脸庞。她想起了露西尔,那个同样年轻,却永远留在默兹河畔泥泞中的女孩。
带卡娜出去会有风险,任何离开这临时庇护所的行为都有风险。但将她独自留在屋里,面对可能的突发状况,或许同样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挖土豆确实算是整个计划里风险基本没风险的一环。
艾琳沉默了片刻,在卡娜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终于再次点了点头。“跟紧我。别出声。”
卡娜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地点着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小小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白天在煎熬般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勒布朗等人直到傍晚才回来,脸上带着风尘和一丝完成准备的笃定。
他们低声交流了几句,勒布朗对艾琳使了个眼色,示意计划照旧。
夜幕如期降临,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绒布,包裹了整个小镇。
远处的炮火闪光依旧,但小镇本身的灯火愈发稀疏,只有军官驻地、指挥部和少数重要设施还亮着昏暗的光。
喧嚣的军车声也稀疏了不少,夜晚的寂静开始显现其压迫性的本质。
勒布朗和他的人率先行动,他们像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屋子,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
艾琳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估计勒布朗他们已经就位或正在前往目标的路上,她才站起身,背起工兵铲,对卡娜示意了一下。卡娜立刻紧张地跟上,紧紧贴在艾琳身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安置屋,走上了冰冷、昏暗的街道。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
小镇在夜晚呈现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面貌,破碎的建筑像蹲伏的巨兽阴影,偶尔有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的街口传来,引得她们立刻闪入旁边的断壁残垣后,屏息凝神。
走在清冷孤寂的夜色里,只有彼此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艾琳有些出神。
这场景莫名地熟悉,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更早的时候,在之前那个夜晚,她和露西尔也是这样,走在巡逻的小路上,露西尔那时还会小声地、带着点颤抖地跟她说话,试图驱散恐惧……
回忆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入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露西尔灿烂却短暂的笑容,她倒在泥泞中的身影,那柄如今别在自己腰后的、属于露西尔的刺刀……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似乎格外清晰。
“艾琳姐?”一个极轻的、带着疑惑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卡娜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眼神里带着询问,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艾琳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强行压了下去。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走。”她低声道,加快了步伐。
她们的目的地是小镇外围那些早已荒芜、被战火不同程度摧残过的田地。这些地方远离军队主要驻扎区域,相对僻静,是“挖配菜”的理想地点。
借着微弱的星光和远处天际不时亮起的炮火闪光,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土地冻得有些硬,但表层以下的泥土在工兵铲面前还算顺从。
艾琳选择那些看起来曾经是菜畦的地方,动作迅速而安静地挖掘。卡娜则紧张地蹲在一旁,睁大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不寻常的声响。
过程比想象的要顺利。她们在一户人家的田里挖到了两个比拳头还小的、冻得硬邦邦的土豆;换到另一片地,又找到了一个;辗转了几处,有时一无所获,有时能幸运地挖到一两个。
她们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也不敢挖掘太大动静,就像两只在冬夜里小心翼翼觅食的田鼠。
当粗糙的帆布包里大概有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土豆时,艾琳决定返回。这些“配菜”加上勒布朗他们承诺的“主菜”,足够让屋里那二十几个人再饱餐一顿了。她拉了拉卡娜,示意该走了。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沿着原路返回,刚刚离开最后一片田地的边缘,靠近小镇外围那些稀疏破损的建筑时,异变突生。
从军官配给点的大致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嘈杂声。
那不是寻常的车辆噪音或口令声,而是包含了几声短促尖锐的叫喊、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以及某种重物被撞倒的闷响。
艾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她一把拉住卡娜,猛地扑倒在地,滚入旁边一道干涸的、长满枯草的排水沟里。冰冷的泥土和枯草的气息瞬间淹没了她们。
“嘘!”艾琳用手紧紧捂住卡娜差点惊叫出声的嘴,在她耳边用气音警告,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
卡娜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睛惊恐地睁大着,望向嘈杂声传来的方向。
借着配给点那边隐约透出的灯光,艾琳看到有几个黑影从配给点所在的建筑群方向仓皇冲出,速度极快,融入了街道另一侧的黑暗中。
距离有点远,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具体人数,但依稀能看到,其中两个黑影的手中,似乎抱着、或者提着什么东西。轮廓……有点像被捆住脚的家禽。
她的心猛地一沉。是勒布朗他们!他们得手了?还是……
就在这三个黑影跑出一段距离后,配给点门口又冲出来一个人,他没有去追,而是站在光晕的边缘,跳着脚,朝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小偷!抓小偷啊!有人偷东西!”
他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从配给点里又冲出两个人。这两人的身形和姿态与之前那几人截然不同,更加挺拔,动作也带着一种规范的急促。
艾琳借着那边门口晃动的灯光,瞳孔骤然收缩——她隐约看到了那两人帽檐下醒目的红色边条。
宪兵。
只见那个喊叫的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清晰地指向了最初那几个黑影逃跑的方向。
那两个宪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拔腿追了上去,身影很快也消失在了同一个方向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从嘈杂起到宪兵追出,不过短短一两分钟。
艾琳趴在冰冷的沟渠里,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勒布朗他们被发现了!而且引来了宪兵!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她们现在的位置离事发地点有一段距离,而且处于阴影和沟渠的掩护下,暂时是安全的。
但不能久留。宪兵的出现意味着事态升级,很快可能会有更多的巡逻队被惊动,对整个区域进行搜查。
“走!”她不再犹豫,拉起吓得腿软的卡娜,利用地形的掩护,沿着与宪兵追击方向相反的、迂回曲折的路线,快速向安置屋潜行返回。
她们不敢跑,只能尽量加快脚步,避开可能有灯光的主要街道,心脏一直悬在嗓子眼。
一路上,她们能听到小镇的寂静被彻底打破,远处传来更多的叫喊声、脚步声,甚至隐约听到了哨子声。整个后方区域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盗窃事件”惊动了。
当她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安置屋,从后门溜进去时,屋内所有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她们身上。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
看到是艾琳和卡娜,众人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因为她们只有两个人,而且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悸。
“勒布朗呢?”艾琳立刻问道,目光扫过屋内,没有发现勒布朗、莫尔捷和另外两人的身影。
“还没回来!”有人紧张地回答,“外面怎么回事?我们听到好多声音!”
“他们被发现了,”艾琳言简意赅,声音压抑着,“宪兵在追。”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了屋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褪。宪兵!被宪兵抓住,偷窃军官配给,尤其是在刚刚发生过类似事件、风头还没完全过去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轻则鞭刑、苦役,重则……他们不敢想下去。
艾琳没有再多说,她迅速走到冰冷的壁炉旁,蹲下身,用手扒开表层的灰烬,将帆布包里那七八个沾满泥土的土豆飞快地埋了进去,然后用灰小心地覆盖好,抹平痕迹。现在任何来自外面的食物都可能成为罪证。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紧张的呼吸声,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嘈杂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个人都竖着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既害怕听到宪兵沉重的皮靴声停在门口,又期盼着听到勒布朗他们熟悉的、安全的脚步声。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后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靠近门边的人立刻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
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是参与行动的两个士兵之一。
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胸膛剧烈起伏,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样?勒布朗呢?东西呢?”众人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低声问道。
那士兵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断断续续地说:“跑……跑散了……鸡……鸡在勒布朗手里……他让我们分开跑……”
“他去哪了?”艾琳沉声问。
“不……不知道……他说……他有地方藏……”
话音刚落,后门又被轻轻敲响,另一个参与行动的士兵也回来了,同样是空着手,同样是一脸惊魂未定。
他的说法和前一个差不多,混乱中他们按照预案分散逃跑,鸡由勒布朗拿着,他说会想办法藏起来。
现在,只差勒布朗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有队伍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叫喊声和狗吠声也越来越近。
屋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所有人都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卡娜紧紧抓着艾琳的胳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艾琳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脸色冰冷如铁。
如果勒布朗被抓,他会不会供出其他人?如果他们搜进来,那些埋在灰里的土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达到顶点时,后门再次传来了那个熟悉的、但略显急促的暗号声!
门立刻被拉开,勒布朗像一道风一样冲了进来,随即反手将门关死,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脸上混杂着疲惫、紧张,以及一丝……奇异的亢奋。
他的手上,同样是空空如也。
“勒布朗!鸡呢?”莫尔捷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道。
勒布朗摆了摆手,示意自己需要缓一缓。
他深呼吸了几次,快速平复着呼吸和心跳,目光扫过屋内一张张紧张期待的脸,最后嘴角扯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
就在这时,沉重而整齐的皮靴声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门外!紧接着,是粗暴的敲门声和一声严厉的呵斥:“里面的人!开门!宪兵队检查!”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勒布朗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对着众人快速做了个“镇定”的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了一副和其他人一样的、带着惊恐和茫然的表情,走过去,拉开了那扇形同虚设的门。
两名戴着红色帽檐宪兵帽、面色冷峻的宪兵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进屋内。身后还跟着几名持枪的士兵。
“刚才有没有看到可疑人员跑过?或者听到什么动静?”为首的宪兵厉声问道,眼神在每一个士兵脸上逡巡。
屋内一片“茫然”的寂静,士兵们纷纷摇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惊醒的不满。
“没有,长官。”
“我们一直在屋里睡觉……”
“听到外面很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勒布朗也混在人群中,用同样无辜的语气说道:“长官,我们刚从前线撤下来,累得要死,睡得沉,啥也没看见。”
宪兵的目光在勒布朗脸上停留了片刻,勒布朗坦然地对视着,甚至还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另一名宪兵则走进屋内,用手电筒四处照射,检查角落,翻看士兵们随意放置的行囊。
手电筒的光柱几次扫过冰冷的壁炉,掠过那些看似毫无异常的灰烬,最终移开。
什么都没有发现。
为首的宪兵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群看起来疲惫不堪、一问三不知的残兵失去了兴趣。
他又厉声警告了几句“发现可疑立即报告”,便带着人转身离开,前往下一处搜查。
听着皮靴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屋内所有人才如同虚脱般松了下来,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等确认危险暂时过去,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勒布朗身上。
“现在可以说了吧?鸡呢?”莫尔捷急不可耐地问。
勒布朗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熟悉的、带着痞气的得意笑容,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藏起来了。就藏在过来路上,那个半塌的磨坊旁边,扔进废弃的水车槽里,用烂木头盖上了。”
众人恍然大悟,同时又佩服他的机智。在那种被宪兵追赶的危急关头,他居然还能想到把赃物藏起来,空手回来应对检查。
“等夜深一点,巡逻没那么紧了,我再去拿回来。”勒布朗补充道。
接下来又是一段焦灼的等待。外面的搜查声逐渐平息,小镇重新被一种更加警惕的寂静所笼罩。
每个人都毫无睡意,等待着勒布朗的第二次行动。
直到深夜,估计宪兵和巡逻队也折腾累了,勒布朗才再次像幽灵一样溜了出去。这一次,等待的时间似乎更加漫长。
当他终于再次返回时,手上赫然提着两只被捆住脚、已经没了声息的鸡。
“两只?!”有人惊喜地低呼。
“运气好,顺手多捞了一只!”勒布朗嘿嘿笑着,将鸡扔在地上。
瞬间,所有人的困倦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不用人多说,默契的配合再次上演。
门窗被尽可能严密地堵死,防止光线和气味外泄。勒布朗再次担任主厨,其他人打下手,贡献出自己剩下的那点黑面包、压缩饼干。
鸡毛和内脏被更加小心地处理,丢到燃烧着的壁炉里。饭盒再次架起。
这次生火更加小心,烟雾尽可能降到最低,鸡肉和土豆被剁块放入,加上所有能找到的“调料”,咕嘟咕嘟地炖煮起来。
浓郁的、带着油脂和肉香的蒸汽在密闭的屋内弥漫,这香气比上一次更加诱人,也更加让人提心吊胆,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风险。
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几个翻滚的饭盒,如同虔诚的信徒仰望圣物。
当食物终于煮熟,勒布朗再次担当分餐者时,气氛比上一次更加热烈,也更加……有一种亡命之徒般的狂欢感。
他们刚刚在宪兵的鼻子底下完成了一次危险的行动,并且成功地带回了战利品。
这不仅仅是一顿饭,更像是一次对权威的挑衅,一次在绝望中为自己争取到的、带着刺激和危险的胜利。
每人分到的量果然比上次更多,尤其是鸡肉。
士兵们捧着滚烫的饭盒,也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地吃着,脸上洋溢着满足和亢奋的红光。低声的交谈和压抑的笑声再次响起。
“妈的,值了!”
“两只鸡!哈哈!”
“勒布朗,你小子真行!”
艾琳和卡娜也分到了属于她们的那份。卡娜吃得满嘴油光,眼睛里闪烁着劫后余生般的兴奋和快乐。
艾琳慢慢地吃着,感受着热食带来的慰藉,她看着周围这些暂时沉浸在“胜利”和饱腹感中的同伴,愉悦的心情是那样的美好。
在此刻,在这间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战争间隙里,在这偷来的、带着恐惧余韵的温暖和饱足中,没有人去想明天。
明天会怎样,那是明天的事。
至少今夜,他们的胃是满的,身体是暖的,并且,他们又一次,从战争的绞肉机牙缝里,偷得了一刻属于自己的、鲜活的气息。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远处的炮火依旧沉闷地轰鸣。
而屋内,偷来的盛宴的余温,混合着劣质私酿酒的气味和满足的叹息,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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