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的清晨,光线艰难地穿透阿登森林浓密的冠层,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却无法驱散弥漫在队伍中的寒意和恐惧。第243团四营的士兵们,经过一夜冰冷煎熬的“休整”,状态极其糟糕。他们勉强重新集结,在军官嘶哑的催促下,排成稀疏而混乱的散兵线,继续沿着森林中的谷地向前艰难推进。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泥土上,发出令人不安的窸窣声。森林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依旧持续的沉闷炮声和偶尔不知名的鸟鸣,反而更衬得这片区域的死寂诡异。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幽暗的林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一阵心脏骤停。
艾琳紧紧拉着露西尔,尽量让两人处于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露西尔的状态依旧很差,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几乎是被艾琳半拖半拽着前进。艾琳自己的左臂酸痛持续,超载症带来的细微耳鸣在极度的紧张和疲惫下再次隐约浮现,像是不祥的预兆。她努力集中精神,观察着前方马尔罗中士和其他老兵的动作,试图从他们那里获取一丝线索。
队伍缓慢地移动,深入山谷。两侧的山坡愈发陡峭,林木也更加茂密。这里的地形,仿佛一个天然的死亡陷阱。
突然!
毫无预兆地,死神挥动了它的镰刀。
从前方和左侧山坡的密林中,猛地爆发出密集而尖锐的枪声!那不是零星的射击,而是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的钢铁风暴!
“哒哒哒哒哒——!!!”
马克沁重机枪那特有的、高速而稳定的恐怖嘶吼率先撕裂寂静,紧接的是无数毛瑟步枪清脆而致命的齐射!
子弹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来!它们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打在树干上砰砰作响,木屑纷飞;钻进泥土里噗噗有声,扬起阵阵烟尘;最可怕的是击中人体时那沉闷的、撕裂的噗嗤声和瞬间爆发的惨叫声!
“敌袭!”
“找掩护!”
“机枪!左边高地!”
队伍瞬间大乱!最前排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倒的麦秆,成片地倒下!惨叫声、哀嚎声、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趴下!快趴下!”马尔罗中士的吼声在弹雨中显得如此微弱,但他自己率先扑倒在地,同时拼命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隐蔽。
艾琳几乎是用尽全力,猛地将完全吓傻了的露西尔扑倒在一处稍微凸起的树根后面,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碎石和泥土溅了一脸。子弹嗖嗖地从她们头顶飞过,打得身后的树干千疮百孔。露西尔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被艾琳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身体剧烈颤抖。
整个连队,整个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完全压制在了道路上和林间空地上。士兵们惊恐万状地趴在地上,或者寻找着任何可以藏身的洼地、树根、岩石后方,根本抬不起头。偶尔有人试图举枪还击,但盲目射出的子弹根本不知道飞向了哪里,反而立刻招致更猛烈的压制射击。
军官们同样匍匐在地,试图弄清火力的具体来源和强度,但视野受限,子弹横飞,根本无法有效观察。德军的火力点布置得极其刁钻,充分利用了森林和高地的掩护,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其数量和位置。
伤亡在迅速增加。伤员的哀嚎声令人心碎。缺乏经验的新兵们陷入彻底的恐慌。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隐约能听到前方有军官焦急的喊声(可能是连长或更高阶的军官)。
“必须冲过去!他们的机枪就在前面不远!一次冲锋就能解决!”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绝望下的狂热判断。
“对!用刺刀!法兰西的勇气!冲散他们!”
在这种混乱、被动、无法有效还击的绝境下,一种源于旧时代军事思想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占据了上风——他们认为敌人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林缘或高地后面,只要一次坚决的、传统的刺刀冲锋,就能逼近敌人,摧毁那些可恶的火力点,打破僵局!他们低估了现代火力的密度和射程,高估了士兵的勇气和速度能跨越的死亡地带。
命令被声嘶力竭地传达下来,伴随着军官拔出的指挥刀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的寒光:
“En avant! à la baionnette! pour la France! ”(前进!上刺刀!为了法兰西!)
这命令如同一个疯狂的开关。幸存的士兵们,在恐惧和命令的驱使下,开始执行一个他们训练过无数次、此刻却显得无比荒谬的动作。
停止那徒劳的射击。
右手颤抖着摸向腰侧的刺刀套。
拔出那长达近50厘米的刺刀。
摸索着枪口下方的卡笋。
“咔嗒!”一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碰撞声——这是绝望的乐章开始的前奏。
一时间,道路上、空地上,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咔嗒”声。无数明晃晃的刺刀被安装上线,在斑驳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艾琳听到了命令,也听到了身边响起安装刺刀的声音。她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向那些喷吐着火舌的机枪?在这么开阔的地带?
“不……不要……”露西尔也听到了,她惊恐地摇着头,死死抓住艾琳的胳膊。
马尔罗中士的声音在他们附近暴怒地响起,但他不是在命令冲锋,而是在怒吼:“蠢货!别起来!趴下!!”他似乎想阻止这自杀行为,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多军官催促冲锋的呐喊和士兵们逐渐响起的、给自己壮胆的嚎叫声中。
军官们率先站了起来,挥舞着军刀:“冲锋!!”
受到鼓动(或者说逼迫)的士兵们发出了混杂着恐惧和绝望的呐喊,从地上一跃而起,以尽可能密集的队形,挺着刺刀,向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那场景,悲壮而愚蠢。
密集的人群瞬间成为了绝佳的靶子。
德军机枪手甚至不需要精确瞄准,只需要朝着那涌来的人潮和那亮眼的红色裤子持续泼洒子弹即可。
马克沁机枪稳定的、如同撕裂布匹般的咆哮声瞬间达到了顶峰。子弹形成的金属风暴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扫过冲锋的人群。
冲在最前面的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钢钉的墙壁,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身体扭曲着倒下。鲜血喷溅,染红了绿色的蕨类植物和灰色的军服。呐喊声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和垂死的呻吟。
没有人能冲过去。根本没有可能。德军的火力可以在百米之外就有效杀伤,而在这段死亡地带,法军士兵往往在距离德军阵地还有很远的地方就被成片扫倒,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进行他们想象中的、决定胜负的白刃战。
安装刺刀和起身冲锋的动作,让他们完全暴露,成为了绝对的活靶子。这不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艾琳和露西尔所在的班因为位置相对靠后,且马尔罗中士似乎有意压制了他们这片区域的行动,并没有第一时间跟着冲锋。她们惊恐万状地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前方那可怕的一幕。
人们像割草一样倒下。生命如同廉价的烟火般迅速消逝。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新鲜血液的甜腥味,令人作呕。
露西尔彻底崩溃了,她把脸深深埋进泥土里,发出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呜咽,身体抖得如同筛糠。艾琳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那恐怖的场景,那绝望的呐喊和惨叫,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刻入她的灵魂深处。超载症的耳鸣前所未有地尖锐起来,仿佛是对这疯狂屠杀的尖厉抗议。
冲锋很快就被瓦解了。或者说,被彻底粉碎了。活着的人连滚带爬地逃回原来的隐蔽处,或者直接趴在同伴的尸体后面,再也不敢动弹。道路上、空地上,躺满了姿势各异、鲜血淋漓的尸体和仍在痛苦蠕动的伤员。
德军的机枪火力逐渐稀疏下来,转为精准的点射,无情地狙杀任何试图移动或救援伤员的人。
进攻被彻底阻止了。代价是惨重而无谓的。
森林再次陷入了某种诡异的相对寂静,只剩下伤员的哀嚎和求救声此起彼伏,如同人间地狱的伴奏。
艾琳紧紧抱着几乎昏厥的露西尔,身体冰冷。她看着不远处一具被子弹几乎拦腰打断的尸体,那士兵的脸上还凝固着冲锋前那一刻扭曲的狂热和恐惧。
刺刀。那冰冷沉重的钢铁,还挂在他的枪口上,沾满了泥泞和血污,在微光下,反射着嘲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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