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皮箱被磕碰而柳眉倒竖、一脸愠怒的女知青,在看清迎面走来的肖庭意时,脸上的怒色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睛像是突然被点燃的星火,倏地亮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肖庭意的身影。
眼前的这位知青队长,身姿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他的皮肤不像地里干活的人那般黝黑粗糙,反而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文雅气质。五官端正,鼻梁高挺,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这燥热沉闷午后的一缕清风,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人的视线。
女知青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布拉吉的裙摆,又伸手将颊边一缕可能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脸上迅速换上了一副得体甚至带着些许娇柔的笑容,方才那尖利的嗓音也刻意放柔了几个度:
“你好,肖知青队长,”她声音清脆地开口,带着一种城里姑娘的落落大方,“我是新来的知青。”
肖庭意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得意。他维持着风度翩翩的姿态,侧身让开通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温和悦耳:“三位同志,一路辛苦了,快先进来歇歇脚吧,外面日头太毒。”
三人跟着肖庭意走进了知青点的院子。院子还算宽敞,但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角落里堆着些农具和柴火,显得有些杂乱。正面是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有些斑驳脱落,窗户上糊的桑皮纸也有几处破损。
肖庭意将他们引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这里摆放着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条长凳。他快步走进旁边兼做厨房的偏房,拿出几个干净的粗陶碗,从一个大瓦罐里倒出晾凉的白开水,一一递到三人面前。
“先喝点水解解渴,”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主人的周到,“其他知青上工去了,估摸着得天擦黑才能回来。大队长安排我在这边专门等候你们,办理安置手续。”
“辛苦你了,肖知青,想得真周到。” 新来的女知青接过碗,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肖庭意,带着欣赏与探究。另外两个男知青显然渴坏了,道了声谢后便“咕咚咕咚”地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稍作休息后,肖庭意站起身,开始履行他作为队长的职责。他朝着院子东西两侧各一指,介绍道:“这边是男知青住的宿舍,那边是女知青宿舍。条件比较简陋,大家先将就一下,把行李拿进去吧。晚上等大家下工回来,我们知青点会一起开个简单的欢迎会,一起吃顿饭,也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
“好的,麻烦肖队长了。” 一个男知青连忙应道,另一个提着新来的女知青皮箱的男知青也点了点头。
新来的女知青率先走向女知青宿舍。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泥土、汗味、以及某种潮湿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用拿着手帕的手掩住了鼻子,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
宿舍内部比较是简陋。靠墙是一排用木板和砖头搭成的大通铺,上面铺着颜色暗淡、甚至打了补丁的草席和床单。几张破旧的桌椅随意摆放着,墙角堆着些脸盆、杂物。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窗户透进些微光。
她皱着眉,目光在通铺上那几个空着的位置上来回扫视。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又走回了院子里。
肖庭意正站在院中,看着那两个男知青费力地将行李搬进男宿舍。见到她去而复返,他脸上立刻又挂上了那副温和的笑容:“=怎么了?是对住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咱们这里条件确实艰苦,刚来可能不太习惯,慢慢就好了。”
她走到他面前,并没有直接回答关于住宿的问题,而是微微仰起脸,露出一抹带着询问意味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也放得轻柔了些:
“肖知青,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肖庭意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但依旧保持着风度:“当然可以,你说~只要是咱们大队的,我基本都认识。”
“嗯……”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然后才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有一个叫许知意的知青,她……是睡哪张床呢?我想看看能不能把铺位安排得离她近一些。” 她的话语听起来合情合理,像是想要找个熟人互相照应。
然而,肖庭意在听到“许知意”这个名字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你……认识许知意?”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依旧维持着那副无害又带着点期待的表情,点了点头:“嗯,是的,我们……算是旧识。” 她并没有详细说明是如何认识的。
肖庭意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随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语气平淡地抛出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哦,这样啊。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许知意她……没在知青点住。她自己找了村里,批了块宅基地,单独盖了房子搬出去住了。”
“什么?!”
新来的女知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那双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睛猛地睁大,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失去了之前的娇柔,“她自己盖房子?这怎么可能?!”
她完全无法理解,那个许知意……她凭什么?
肖庭意看着她那副失态的样子,他语气平淡:“是啊,而且她现在是村里的医生,平时都在医务室那边忙,不用去地里上工。”
而此时此刻,被两人谈论的许知意,正全然不知知青点来了位“故人”。她正在村头那间小小的医务室里忙碌着,窗外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药柜里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知,一个与她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熟人”,正在打听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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