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七点，我攥着车钥匙开着车冲进晨雾里。今天按照与新七余琪老总和刘书记以及w新科建筑有限公司的约定要到三个项目工地收集建档民工开卡资料。
深秋的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街上自行车的刹车在结霜的路面发出刺耳尖叫。新七余琪工地的蓝色围挡在百米外就刺破了灰蒙蒙的天际线，门岗大爷披着军大衣叉腰站着，我报上名字时，他牙齿打着颤指了指临时板房：刘会计等你半小时了。
铁皮房里飘着浓茶味，刘会计从褪色的蓝布工装口袋摸出串钥匙，打开角落的旧铁皮柜。一沓用红绳捆着的A4纸露出边角，最上面那张的照片里，中年男人的安全帽沾着泥点，笑纹里卡着白灰。都是昨晚连夜理出来的。他枯瘦的手指在表格边缘敲了敲，身份证复印件按序号排好了，后面附着手写的技能登记，你数数，总共一百七十二份。这些都是固定地民工，算是余总家乡本地人了，一般都跟着余总干活。
我蹲下身翻检，纸张边缘还带着油墨的温度。某张表格的紧急联系人栏里，铅笔字反复涂改，最后歪歪扭扭写着一串手机号。窗外突然传来塔吊启动的轰鸣，震得铁皮房嗡嗡作响，张会计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顿：这些师傅们今早五点就上工了，你抓紧核对，别耽误了工资卡办理。最迟明天要将中秋节民工预支工资发到工资卡上。阳光这时终于翻过塔吊臂，在最底层那份资料的照片上投下光斑，照得那个二十岁出头小伙子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的钉子。
清晨，工地办公室里，日光灯管愉快地哼唱着，我惬意地坐在靠窗的木桌前，左手压着一叠米白色的表格，右手则轻轻捏着张身份证复印件。我仔细地将表格和身份证复印件一一核对，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窗外的阳光又挪了挪位置，刚好照在桌角那叠核对完的材料上，塑封膜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晃得人眼睛微微发暖。我把添好字的表格和复印件叠在一起，用回形针别住时，听见回形针穿过纸张的声音，清脆得像刚才那声鸟叫。
接下来我又朝新七刘书记顺民大厦工地赶去。
顺民大厦工地的铁门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门楣上安全生产的红底黄字被风吹得起了卷边。我踩着碎石子往里走，搅拌机的轰鸣声撞得耳膜发颤，钢筋架间垂落的安全网被晒得滚烫，几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正猫着腰往手推车里装碎砖，汗珠砸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圆点。
办公室是活动板房搭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门没关严，露出里面褪色的蓝布沙发。张会计见我进来，忙从办公桌后起身，白衬衫领口沾着圈灰渍，左手捏着块皱巴巴的湿毛巾，右手把一摞资料往我这边推。都在这儿了，他嗓子有点哑，民工工资代发明细表，还有需要新办银行卡的民工复印件，有一百三十五份，你点点数。
我接过资料时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最上面那页用回形针别着张泛黄的名单，圆珠笔写的名字旁打了不少勾，有些勾被反复描过，墨色晕成小小的团。王二柱这栏怎么空着？我翻到某页问。张会计正拿搪瓷缸子喝水，闻言抬头：哦，他老家盖房请假了，说下月初回来，我单独记在最后一页了。
板房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接着是工头扯着嗓子喊吃饭了的声音。张会计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要不再坐会儿？食堂今天熬了绿豆汤。我摇摇头，把资料塞进帆布包，拉链划过金属齿的声音混着远处的喧闹，在闷热的空气里荡开细微波纹。
最后我赶到了w新科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左会计正在办公室等着我。
“开卡资料早就准备好了，有二百五十三份。”左会计见我进来就把资料递给了我。
指尖触到牛皮纸封皮时，指腹先被硌出细密的纹路。二百五十三份资料码得方方正正，深咖色文件夹在阳光里泛着哑光，左会计的左手还悬在半空，右手正往搪瓷杯里续茶叶，玻璃杯壁凝着的水珠啪嗒砸在桌面：都按班组分好了，你点一遍？
我低头看那摞文件夹，侧面露出的标签纸像褪色的百叶窗，阳光正斜斜切过他的办公桌，把浮尘照得漫天飞舞。最底下那本的金属夹已经生锈，在阳光下闪着暗红的光。
指节被压得微微泛白时，我才发现这摞东西比看上去沉得多。最上面那份的订书钉刮住了他搭在椅背上的灰布衫，左会计抽衣服的力道带着资料边缘卷起细浪，二百五十三页个人信息正哗啦啦在阳光里翻开新的一页。
告别左会计我就往邾洲赶，分理处张主任和江会计正等着我从w市带回几个项目部民工的开卡资料。
分理处几位内勤同志整理开户资料，做好新七建筑集团有限公司和w新科建筑集团有限公司的批量开卡工作。这次临近中秋节，两家公司都提前每个民工预支5000元工资，正好趁这一次批量开卡做好代发，并全部激活民工借记卡，为开年春节工资代发做准备。这也是我与新七余琪老总和刘书记以及w新科建筑项目经理商量的结果。
内勤同志们加班加点终于在晚上10点前将全部民工开卡和每人代发工资5000元为办理完毕。为此我在邾洲好吃一条街请大家吃了夜宵。并把明天到项目工地民工领卡事宜进行了安排。
第三天清晨，项目部的铁门在晨雾里吱呀打开。我和老张负责北区宿舍，塑料文件袋里的借记卡窸窣作响，像揣了一兜沉甸甸的阳光。板房区的过道飘着洗衣粉味，早起准备上工的师傅们端着搪瓷碗蹲在门口吃饭，见我们来都直起身子。
王师傅，核对下身份证。我把表格递过去，他黝黑的手指在表格上一笔一画描名字，指节上还嵌着昨天的水泥渍。老张在一旁拆卡套，蓝底的卡片映得他老花镜反着光：这卡免年费，取钱记得改密码。
3栋的李叔接过卡时总要在裤腿上蹭蹭掌心，说家里娃等着缴学费；5栋的四川小伙掏出皱巴巴的工资条，非要跟卡面金额对对数字。最里头那间宿舍还亮着灯，瘸腿的陈师傅正趴在床上记工天，我们把卡从床缝塞进去，他摸黑塞回两个煮鸡蛋，自家鸡下的，你们尝尝。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最后一张卡发到了门卫老赵手里。他把卡插进收音机当书签，笑着说等工期结束，就用这张卡给老伴买台洗衣机。
晚风卷着柴油味掠过板房顶，铁皮屋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卡套里的卡片泛着哑光，像揣着整个家的分量。忙了一整天我们收队时清点表格，560个签名墨迹未干，在暮色里连成一片温暖的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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