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锁气蛊带来的损耗，远比看上去更为严重。方源调息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午时，空窍中近乎干涸的元海才缓缓恢复到三成左右，脸色依旧带着一丝透支后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比以往更加幽深，仿佛将昨夜那场精微到极致的“炼制”所耗费的心力，都沉淀为了更深的冰冷。
他走出静室，来到小院中。阳光透过老梅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似随意地站在院中，目光扫过墙角苔藓的分布，地面青石的缝隙，以及空气中尘埃浮动的轨迹。
一种全新的感知，自其魂魄深处弥漫开来。
在他眼中，这个世界仿佛被剥离了表象，显露出其下更为基础的“脉络”。元气的流动不再是无形的风，而是有了清晰可见的“流向”与“节点”；物质的构成不再浑然一体，而是能模糊地“看”到其内部能量分布的疏密与结构；甚至连声音的传播，光线的折射，都呈现出某种可以被理解、甚至可以被细微干涉的规律。
这不是视觉的增强，而是一种基于对世界底层规则深刻理解的“直觉洞察”。那枚被“特别”修复的锁气蛊，如同一个引子，悄然撬动了他魂魄底层那浩瀚冰山的一角，让一丝微不足道，却又真实不虚的“全知”视角，渗透了出来。
他心念微动。
衣袖阴影中，那只焕然一新的锁气蛊无声滑出，落在他掌心。背甲上银链纹路微光一闪，方源周身的气息，连同他手中蛊虫本身的存在感，瞬间被压缩、收敛，仿佛与院中的石桌、梅树融为一体，再难被寻常感知手段捕捉。
“效果尚可。”他心中淡漠评价。这只锁气蛊经过他的“炼制”，其隐匿之能，已远超普通一转层次，甚至足以瞒过一些粗心的二转蛊师探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倨傲的少年嗓音：
“方源！可在里面？族长有令，命你速去学堂演武场！”
方源缓缓转身，锁气蛊已悄然收回袖中，他周身那奇异的“洞察感”也随之隐没，恢复成平日那深潭般的平静。他走到院门前，拉开木栓。
门外站着一名身穿锦缎武服的少年，正是古月漠北。他双手抱胸，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与一丝快意，显然对于能来“传唤”方源感到十分得意。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跟班，同样神色不善。
“何事？”方源语气平淡，目光扫过漠北，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反而落在他腰间一块看似装饰的淡黄色玉佩上。在他的“洞察”下，那玉佩内部一丝微弱且不稳定的元气波动，以及其与漠北自身气血隐隐形成的冲突，清晰可见。
漠北被这无视的态度激怒，冷哼一声：“哼！装什么蒜！家族要进行一次临时的蛊阵实操考核，所有一转以上的学员都必须参加！你虽然只是个丙等，但既然开了窍，也别想躲过去！族长亲自关注此次考核，去晚了，后果自负！”
他特意强调了“丙等”和“族长关注”，意图施加压力。
方源闻言，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家族临时考核并不稀奇，但族长亲自关注，且派漠北这等与自己有明显过节之人来传讯，其中意味，耐人寻味。是进一步的试探，还是借漠北之手施加敲打？
“带路。”他没有多余废话。
漠北见他如此“顺从”，反而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狠狠瞪了方源一眼，转身走在前面，两名跟班一左一右，隐隐有监视之意。
一行人穿过山寨，走向学堂演武场。沿途，不少族人看到这一幕，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方源神色不变，步履从容，仿佛走在无人之境。他的目光偶尔掠过路边的建筑、植被，乃至一些族人身上佩戴的简陋蛊虫，脑海中便会自动浮现出关于其结构、特性、乃至潜在弱点的信息碎片，如同翻阅一本早已读透的百科全书。
演武场内，气氛肃穆。
数十名学员已按资质高低列队站好，前方的高台上，除了几位熟悉的学堂家老，族长古月博竟也赫然在座，他面色平静，目光淡淡地扫视着下方。当方源跟随漠北走进来时，他的目光在方源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主持考核的是一位专精蛊阵的二转家老，古月阵。他面前摆放着数十套一模一样的材料：几根刻画着基础纹路的石桩，数块品质低劣的元石，以及几种常见的一转辅助蛊虫，如聚元蛊、固地蛊等。
“肃静！”古月阵声音洪亮，“今日考核，内容简单。利用你们面前的材料，布置一座最基础的 ‘小三元锁气阵’ 。此阵图，尔等入学时便已学过。限时一炷香。阵法稳固，能自行运转超过十息者，合格。阵法崩溃或无法启动者，扣除本月一半修炼资源！”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嚎和议论声。“小三元锁气阵”虽是最基础的辅助阵法，用于小范围封锁元气波动，但对真元控制力和对阵法节点衔接的要求颇高，对于许多刚晋升一转不久的学员来说，难度不小。
漠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挑衅地看了方源一眼。他自忖乙等资质，真元雄厚，对此阵早有练习，通过考核不在话下。他仿佛已经看到方源这个“丙等废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连累资源被扣的场景。
方源被分配到场地边缘的一套材料前。他蹲下身，手指拂过那些粗糙的石桩和劣质元石，脑海中关于“小三元锁气阵”的一切信息瞬间涌出，不仅仅是标准阵图，还有十七种因材料品质低劣而导致阵法失效的常见原因，以及九种利用现有材料进行微调以提升稳定性的偏门技巧。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静静地看着那炷刚刚被点燃的线香，青烟袅袅。
其他学员已经忙碌起来，纷纷催动真元，将石桩按阵图方位打入地面，连接元石，小心翼翼地引导蛊虫定位。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混乱，不时有学员因真元不济或控制失误，导致石桩歪斜，元石光芒明灭不定，甚至引动蛊虫躁动。
漠北动作最快，他力大沉稳，石桩打得又准又深，元石连接也显得颇为顺畅，眼看一座阵法雏形就要形成，他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高台上，古月博的目光看似随意扫视，实则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边缘那个一直未曾动手的少年身上。
香已烧过三分之一。
方源终于动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依次处理石桩和元石。只见他双手齐出，动作快得带起一片残影。左手五指如弹琵琶，在几根石桩表面那些基础的纹路上飞快点过，指尖微不可察的青铜真元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在原有的纹路边缘，增添或修改了数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辅助纹。
右手则抓起那几块劣质元石，掌心真元一吐一收，元石表面光芒急促闪烁了几下，内部杂质被一股巧劲震得微微移位，元气流通的路径被悄然优化。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
随后，他看也不看，将处理过的石桩随手掷出。
“噗！”“噗！”“噗！”
三声轻响，石桩精准地插入地面三个看似寻常，实则暗合地脉元气细微流转的方位，入土三分，不深不浅。那几只被其他人视若珍宝、小心引导的聚元蛊、固地蛊，被他信手抛向石桩之间。
诡异的是，这些蛊虫并未抗拒，反而如同游鱼归巢，自动落在几个特定的元气节点上，周身光华内敛，与石桩、元石瞬间建立起一种无比和谐稳定的联系。
“嗡——”
一声低沉平稳的嗡鸣响起。
一座笼罩方圆三尺的淡白色光罩，以方源面前的石桩为核心，瞬间成型。光罩稳固，边界清晰，内部元气流转圆融，没有丝毫外泄或波动，其稳定程度，远超周围那些还在挣扎维持的学员所布置的阵法，甚至比漠北那看似完成度更高的阵法，更显出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五息时间。
整个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学员，包括那些还在手忙脚乱布置阵法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已然成型、稳定运转的“小三元锁气阵”，以及阵法中央，那个脸色依旧苍白，却平静得仿佛只是拂去了身上尘埃的少年。
漠北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他看了看自己那还需要持续注入真元才能维持不散的阵法，又看了看方源那座已然自行完美运转的光罩，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被当众打脸的羞愤直冲脑门。
“不可能！”他失声叫道，“你作弊！你一定是提前知道了考核内容，练习过无数次！”
方源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目光平静地望向高台。
高台上，古月阵家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快步走下高台，来到方源布置的阵法前，仔细探查，越看越是心惊。这阵法何止是合格，其节点衔接之精妙，元气利用效率之高，简直像是被一位浸淫此阵数十年的老手优化过一般！尤其是那几处对石桩基础纹路的细微修改，看似不起眼，却完美弥补了因材料粗劣带来的元气损耗问题，堪称神来之笔！
古月博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中的方源，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少年的身影。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天才的灵光一闪。
而是一口深井，方才显露的，不过是其水面之下，那庞大冰山微不足道的一角。
“此阵……优等。”古月阵家老深吸一口气，朗声宣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方源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袖中的锁气蛊，在那完美运转的阵法气息掩盖下，如同隐藏在浪花下的暗礁，无声无息。
猎手在黑暗中，注视着这枚棋子再次超出预期的表现。
知识的碾压，无关修为，只在方寸之间显露峥嵘。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微光已现，噬暗之势，将无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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