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安的值宿小院离库房不算太远，独立成院，显得颇为清静。此刻院内漆黑一片，只有雨打芭蕉的沙沙声。方才库房那边的短暂交锋似乎并未惊动这里。
凌寒三人如同鬼魅般潜入小院。墨尘无声地贴近主屋门窗，侧耳倾听片刻，对凌寒摇了摇头，示意里面呼吸平稳悠长，似乎主人正在熟睡。
是伪装，还是真的不知情？凌寒眼神冷冽，打了个手势。墨尘会意，指尖剑气微吐，门闩从内部悄然断裂。三人如同滑溜的鱼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充满药香。里间卧榻上，一个身形消瘦、穿着寝衣的中年人正背对外侧卧，呼吸均匀，正是太医院副使周明安。
凌寒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书桌上散落着一些医案手札，墙边立着几个药柜。苏瑶则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除了药香，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
就在墨尘准备上前制住周明安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原本“熟睡”的周明安猛地一个翻身，速度快得不像个文弱太医，同时右手一扬，一大蓬灰白色的粉末朝着三人迎面撒来！粉末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显然绝非善物！
“闭气！”苏瑶反应最快，出声提醒的同时，袖袍一拂，一股柔和的劲风卷出，试图将粉末吹散。
凌寒和墨尘早已警觉，在周明安翻身的刹那便已闭住呼吸，身形后撤。墨尘更是冷哼一声，剑气勃发，在身前布下一道无形气墙，将那大部分粉末挡在外围。
“周副使，好警觉啊。”凌寒站定，看着已然翻身坐起，眼神惊疑不定中带着一丝狠厉的周明安，冷冷开口。对方刚才那一下，身手绝非普通太医所能拥有。
周明安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苍白，他死死盯着凌寒三人，尤其是看到墨尘和苏瑶时，瞳孔微微一缩。“北椋王？你们……你们深夜擅闯太医院，意欲何为？！”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意欲何为？”凌寒一步步向前，气势迫人，“这话，该本王问你才对。周副使，陛下龙体欠安，你身为近身太医，难辞其咎吧？还有，方才库房那位朋友，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听到“库房”二字，周明安身体明显一僵，眼神闪烁：“下官不知王爷在说什么！陛下之病，乃积劳成疾，邪风入体，太医院上下皆知！至于什么库房的朋友，下官更是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凌寒嗤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枚“寂元丹”，在周明安眼前晃了晃，“那此物，周副使可认得？”
乌黑的丹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阴寒死寂的气息让周明安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这……这是何物？下官不认得！”
“不认得？”苏瑶清冷的声音响起，她走到书桌旁，拿起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草稿，看了看，又走到墙角的药柜前，打开几个抽屉嗅了嗅，“周副使，你近来似乎在秘密炼制一种丹药。方子里用了三味药性相冲的辅药，意在掩盖主药的气息。而你这药柜里，少了三钱‘蚀心草’，二两‘腐骨灵花’的根茎粉末……还有一味，应该是‘百年尸菇’的菌丝吧？这几味药，可都不是用来治‘邪风入体’的。”
苏瑶每说一句，周明安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子，对药材药性的了解竟如此精深恐怖！
“你……你胡说！”周明安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不是胡说，搜一搜便知。”凌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墨尘。”
墨尘身影一动，瞬间出现在周明安身边，出手如电，连点他胸前几处大穴。周明安闷哼一声，浑身瘫软，动弹不得，只有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墨尘开始仔细搜查房间。很快，他在床板下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密封的陶罐，打开之后，里面正是苏瑶所说的那几味缺失的药材，以及一些炼制失败的药渣。更重要的是，还找到了一本薄薄的、以特殊密码写就的手札。
凌寒拿起手札，翻看了一下，虽然看不懂密码，但其中几幅描绘人体经络、标注寂灭死气运行路线的草图，却清晰无比！这几乎就是铁证！
“周明安，”凌寒将手札丢在他面前，声音冰寒刺骨，“勾结妖人，以阴毒丹药谋害圣上，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周明安瘫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证据确凿，他已无从抵赖。
凌寒蹲下身，逼视着他的眼睛：“告诉本王，‘幽泉’是谁？他现在藏在何处？说出幕后主使，或许……本王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保你家人不受牵连。”
“家人……”周明安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没用的……你们斗不过他们的……他们都看着……我的家人……都在他们手里……”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们是谁？”凌寒紧追不舍。
周明安却只是疯狂摇头，涕泪横流：“不能说……说了都会死……都会死……”
看他这状若癫狂的模样，凌寒知道，直接用强恐怕问不出什么，对方心神已濒临崩溃，而且对幕后之人的恐惧深入骨髓。
就在这时，苏瑶忽然蹲了下来，取出银针，语气平静地对周明安说道：“周副使，你长期接触寂灭之力和这些阴寒药材，自身脏腑已被侵蚀，若不及早医治，最多还有三个月可活。而且，死前会经历经脉枯萎、五感尽失的痛苦。”
周明安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苏瑶。
苏瑶继续道：“我可以为你施针，暂时缓解痛苦，甚至……有机会帮你清除部分毒素。但前提是，你需要告诉我们真相。为了你的家人，也为了你自己能少受些罪，做个明白鬼。”
她的声音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医者陈述事实的冷静，反而更让人信服。她这是在攻心，利用周明安对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以及那一丝对生存的本能渴望。
凌寒看了苏瑶一眼，心中暗赞。这位苏姑娘，不仅医术高超，这审时度势、拿捏人心的本事也不小。
周明安看着苏瑶手中那细长的银针，眼神剧烈挣扎。对家人的担忧，对死亡的恐惧，对痛苦的抗拒，以及长期被胁迫压抑的怨恨，在这一刻交织爆发。
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是濒死的鱼，终于嘶哑地开口：“是……是‘尊使’……他们叫我称他‘幽泉尊使’……我……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每次见我，都戴着青铜面具，声音也像是假的……”
“他如何联系你？如何控制你？”凌寒立刻追问。
“通……通过我府上一个花匠……那花匠是三年前来的，我……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他们抓了我的小孙儿……我没办法……”周明安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充满了悔恨，“陛下……陛下的药里，被要求加入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引子’，是尊使给的……平时无害，但一旦接触到‘寂元丹’散发的气息，就会……就会激发成寂灭死气，侵蚀心脉……”
原来如此！并非直接下毒，而是用了两种东西组合生效，难怪太医们查不出具体毒素！好阴险的手段！
“那花匠现在何处？”凌寒问。
“不知道……他，他今天下午就不见了……可能，可能已经……”周明安眼神绝望。显然，对方已经提前清理了这条线。
“幽泉下次何时与你联系？”
“不……不确定，都是他单方面联系我……”
线索似乎又断了。凌寒眉头紧锁。这青冥组织行事果然周密。
“除了谋害陛下，他们还让你做了什么？”凌寒换了个方向。
周明安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苏瑶指尖银光一闪，一根银针轻轻刺入他手臂某处穴位。周明安顿时感觉一股酸麻胀痛之感传来，并不剧烈，却让他心惊胆战。
“我说！我说！”他连忙叫道，“尊使……他还让我……让我留意太医院里一种叫做‘龙蜒草’的药材，记录其库存和取用情况……还，还让我想办法，将一些关于太子殿下日常用药记录的抄本……交给那个花匠……”
太子萧景禹的用药记录？
凌寒心中猛地一凛！青冥的目标，不仅仅是老皇帝？他们还对太子有兴趣？是想控制，还是……也想除掉？记录用药情况，是为了分析太子的身体状况，寻找下手的机会？
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深！
就在凌寒消化这个信息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伴随着呼喝：“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紧接着，一个尖细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北椋王殿下！太子殿下有令，听闻太医院有宵小作乱，特派东宫禁卫前来护卫，并请王爷即刻入宫议事！”
是东宫总管太监的声音！
凌寒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太子的人来得太快了！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
他看了一眼地上面如死灰的周明安，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寂元丹和那本密码手札。太子此刻召见，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墨尘和苏瑶也看向凌寒，等待他的决断。
凌寒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了判断。太子以势压人，此刻不能硬抗。
他低声对墨尘快速吩咐道：“清理掉我们来过的痕迹，把他（指周明安）和这些证据处理好，暂时藏起来，绝不能落到东宫手里。”然后又对苏瑶道：“苏姑娘，恐怕要委屈你先回避一下。”
苏瑶点了点头，明白事情的轻重。
凌寒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诧”与“不悦”，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火把通明，数十名东宫禁卫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为首一人，正是东宫总管太监曹安，面白无须，眼神锐利。
“曹公公？”凌寒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快，“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本王不过是忧心陛下病情，夜访太医院，想向周副使请教几个问题罢了。何来宵小作乱之说？”
曹安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王爷恕罪。实在是宫禁重地，规矩如此。太子殿下也是关心王爷安危，以及……太医院的安宁。殿下已在东宫等候，有要事相商，还请王爷随咱家移步。”
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向凌寒身后漆黑的屋内。
凌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是太子相召，本王自当遵从。只是这周副使……”
“周副使自有太医院和宗人府的人照看，不劳王爷费心。”曹安立刻接口，堵死了凌寒的话头。
凌寒深深地看了曹安一眼，知道今晚想悄悄带走周明安已不可能。好在关键证据和口供已经拿到。
“既如此，那便走吧。”凌寒拂袖，率先向外走去，姿态从容，仿佛真的只是来串个门。
曹安眼神闪烁了一下，挥手让两名禁卫进入屋内查看，自己则紧随凌寒身后。
屋内，很快传来禁卫的声音：“公公，周副使……他……他咬舌自尽了！”
凌寒脚步一顿，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死了？是自知必死，还是……被人灭口？他刚才并未下死手，周明安也未必有那个勇气自尽。是那个“幽泉”远程做了手脚？还是……这东宫禁卫中，有他的人？
曹安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唉，没想到周副使竟如此想不开。王爷，请吧，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凌寒不再多言，迈步走入雨幕之中。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周明安一死，明面上的线索似乎断了。但太子如此急切地介入，甚至可能暗中推动了周明安的死亡，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号。
这位太子哥哥，在这场针对皇室的阴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是不知情的受害者？是顺水推舟的得益者？还是……更深层次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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