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影卫杀手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处理，如同从未出现过。但北椋王府上空弥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潜藏在平静下的暗流，却让某些嗅觉灵敏的人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凌寒并未将这次暗杀公之于众，他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指向韩束的情况下，贸然发难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他将那枚刻有“影”字的令牌收起，如同收起一柄悬于暗处的利剑，时刻警醒自己。力量，才是应对一切阴谋的基石。
此后数日，他更加勤勉。白日里，他越发深入地参与到北椋军务之中。有兵部尚书张骏的初步认可，加上他自身展现出的能力与务实态度，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层将领也开始逐渐向他靠拢。他不再仅仅翻阅文书，而是开始亲自巡视城防，甚至微服前往靠近边境的几个重要军镇，实地勘察地形，与底层士卒交谈，了解最真实的边情。
而每夜子时，他雷打不动地前往墨尘的小院，接受枯荣剑意的引导。在墨尘那蕴含着生死轮回意境的剑气淬炼下，他体内的寂灭内力越发精纯凝练，那丝源于玉棺魔物的疯狂杂念被逐渐炼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寂灭意境。他仿佛真正触摸到了“死之极处便是生”的那道门槛，虽未能完全跨入，却已能看到门后的些许风景。他的修为，在水到渠成间，稳稳踏入了指玄境中期。
这一夜，月光如水。
墨尘并未如往常般立刻引导凌寒运功，而是将他带到院中那棵半枯半荣的老槐树下。
“你看此树。”墨尘指着槐树，一半枝桠焦黑干枯，死气沉沉，另一半却顽强地抽出新绿，生机勃勃，“枯荣并存，生死相依。这便是天地至理。你的寂灭之力，过于偏向‘枯’与‘死’，虽威力强横，却失之偏颇，长此以往，非但不能窥见大道，反而可能被死寂之意同化，最终化作只知毁灭的傀儡。”
他并指如剑，轻轻点在那枯死的枝干上。不见如何用力，那焦黑的枯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飞灰，簌簌落下。然而，在那飞灰落尽之处，靠近树干的地方，一点微不可查的、嫩绿到几乎透明的芽孢，悄然探出头来。
“寂灭，并非终点。毁灭的尽头，往往孕育着新生。”墨尘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凌寒的心神之上，“今日，我不再引导你。你需自行运转心法，尝试将你感悟到的那一丝‘生’意，融入你的寂灭内力之中。不必强求，静心体会即可。”
凌寒若有所悟，盘膝坐在树下，闭上双眼，《寂灭心经》缓缓运转。灰白色的寂灭内力在经脉中流淌，带着终结万物的气息。他尝试着，将心神沉入那日“荒漠枯木”的意象之中，努力去捕捉、去放大那枯木深处一点微弱的绿意。
起初，那生机之意微弱如风中残烛，稍纵即逝，与磅礴的寂灭内力格格不入，甚至隐隐有被同化、湮灭的趋势。凌寒并不气馁，他谨记墨尘的教诲，不再强行融合，而是以“枯荣剑意”为桥梁，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静静体悟着体内死寂与生机那微妙的平衡与转化。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又缓缓西斜。
凌寒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原本纯粹灰白、充满死寂的内力，边缘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虽未改变其寂灭的本质，却仿佛给这无尽的灰白世界，增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底色，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灰白光芒内敛，深处却似乎多了一点星火般的生机。他抬手，指尖一缕灰白内力萦绕，这一次，内力不再仅仅是带来冰冷与死寂，反而隐隐散发出一种“尘埃落定”、“万物归墟”之后的宁静与祥和。
“恭喜。”墨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虽只是初窥门径，但已踏上了正确的道路。记住这种感觉，寂灭非无情，终结亦开端。”
凌寒起身，深深一礼：“晚辈谨记前辈教诲。”
他知道，今日的领悟，对他未来的武道之路，影响深远。
就在凌寒于武道之上初窥新境之时，北椋边境，风云骤变！
一封沾着血与火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惊雷般打破了北椋城的宁静，被直接送到了北椋王凌啸的案头！
“报——！王爷！北莽大将赫连勃勃，亲率五万‘苍狼骑’，突袭我‘黑风隘’！守将赵贲将军血战殉国，隘口……失守！北莽前锋已深入我境内百里，兵锋直指‘铁壁城’！”
消息传来，举城震动！
黑风隘，乃是北椋西境防线的一处重要关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地失守，意味着北椋西线门户洞开，北莽铁骑可长驱直入，威胁到后方更加富庶的平原地区和战略重镇铁壁城！而铁壁城若有失，北椋西境将再无险可守！
“赫连勃勃！他竟敢如此！”议政殿内，凌啸勃然大怒，宗师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断了一只手，还敢如此猖狂！真当我北椋无人吗？！”
“王爷息怒！”众将群情激愤，纷纷请战。
“末将愿率本部兵马，驰援铁壁城，必将赫连勃勃的人头带回来！”
“王爷！让末将去！定要夺回黑风隘，以雪前耻！”
凌啸目光如电，扫过众将，最终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凌寒身上：“凌寒，你协理防务已有数日，对此局势，有何看法？”
顿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凌寒身上。这是北椋王在军国大事上，首次正式询问世子的意见！
凌寒走出队列，面色沉静，并无丝毫慌乱。他这几日对边境防务的深入了解，此刻派上了用场。
“父王，诸位将军。”凌寒声音清晰，语速平稳，“赫连勃勃新败之余，不顾伤势，悍然发动如此规模的进攻，其用意，绝非仅仅是为了报复。儿臣认为，其一，他是想以一场大胜，挽回其丢失的颜面，稳固其在北莽的地位；其二，是想试探我北椋在经历地宫风波和朝堂动荡后，军心士气是否受到影响，边防是否出现漏洞；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他可能是想牵制我北椋主力，为其他方向的阴谋创造机会。”
他走到巨大的边境沙盘前，手指点向黑风隘的位置：“黑风隘虽失，但赫连勃勃孤军深入，后勤补给线拉长，且铁壁城城防坚固，守将乃是老成持重的李牧将军，短期之内，当可无虞。我军若仓促派大军救援，正中了赫连勃勃调虎离山之计。他麾下苍狼骑来去如风，若我军主力被牵制在西线，东线或北线其他防御薄弱处，恐遭偷袭。”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凌啸目光深邃，追问道。
“儿臣以为，当以‘稳’为主，‘奇’为辅。”凌寒手指在沙盘上划动，“第一，命铁壁城李牧将军，依托城防，固守待援，消耗敌军锐气与粮草。第二，立刻增派精锐骑兵，不必太多，但要精悍，由熟悉地形的将领率领，绕至敌后，袭扰其粮道，断其根本！第三，严令东、北两线守军，提高警惕，严防北莽声东击西。第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最终定格在一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将领身上：“儿臣推荐，‘鹰扬尉’统领，秦湘将军，担任此次奇袭敌后之任！”
秦湘？！
众将皆是一愣。秦湘虽是北椋年轻一代将领中的翘楚，素有“鹰扬”之名，但其毕竟是女子，且资历尚浅，担当如此重要的敌后穿插任务，是否太过冒险？
被点名的秦湘本人也是一怔，她没想到凌寒会在这个场合，如此直接地举荐自己。她下意识地看向凌寒，却见对方目光清澈，充满了信任与肯定。想到地宫归来后听闻的关于世子的种种，以及此刻他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的分析，她心中不由一动，一股久违的热血与战意涌上心头。
她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清越而坚定：“末将秦湘，愿领此命！若不能断敌粮道，甘当军法！”
凌啸看着沙盘，又看了看目光坚定的凌寒和请战心切的秦湘，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案几：“好！就依世子之策！秦湘，本王予你三千‘鹰扬锐士’，三日内，务必出发，穿插敌后，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断了赫连勃勃的粮草！其余各部，按世子所言，各司其职，严密布防！”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军情如火，命令迅速下达。北椋这座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凌寒走出议政殿，秦湘跟在他身后。
“多谢世子举荐。”秦湘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清冷，但眼神却柔和了些许。
“秦将军不必多礼。”凌寒看着她，“此去凶险万分，赫连勃勃并非易与之辈，务必小心。我需要你在敌后搅得天翻地覆，但更需要的，是你和三千锐士，平安归来。”
秦湘心中微暖，抱拳道：“末将明白！定不辱命！”
看着秦湘飒爽的背影匆匆离去，凌寒目光深远。推荐秦湘，既是出于对她能力的认可，也是为了在军中进一步树立自己的威信，培养属于自己的班底。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明晰的、对于这位特立独行的女将军的欣赏。
边关的烽火，已然点燃。这将是他以世子身份，真正参与并影响的第一场大战。他的策略能否奏效？秦湘能否成功？北椋能否抵挡住赫连勃勃的兵锋？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他知道，他必须赢。不仅是为了北椋，也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凌寒，有能力守护这片土地。
他抬头望向西边，那里，战云密布。他的手掌缓缓握紧，指尖仿佛有灰白与生机交织的光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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