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伸出手，悬在半空。
“时序逻辑悖论部，代理主管，编号7。你们可以叫我，柒。”
她的视线在林川和扶着他的苏沐雨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定格在林川脸上。
“恭喜你，林川先生。你的‘入职申请’。”
“我们收到了。”
仓库里那股烧坏硬件的味道还没散尽，这个自称柒的女人带来的压迫感，却换了一种形式。
不再是审计员那种要将你从存在层面抹除的纯粹恶意，而是一种更日常，更让人无力的东西。
像述职报告的截止日期，像永远完不成的KpI。
骑手队长没有放下武器，他手里的枪口微微下沉，对准了柒的脚边。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试探。
柒仿佛没看见，她收回手，在自己那块数据板上点了点。
“别紧张，‘外包安保团队’。”她的称呼让骑手队长身体一僵，“你们的合同还在有效期，只不过甲方，现在是我了。”
“我的第一个问题，”林川推开苏沐雨的手，自己站稳，尽管身体还在晃，“我的员工，雷烈。他的‘归档’状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他旁边的半透明雷烈虚影，也一脸紧张地看着柒。
“哦，那个‘观测样本’。”柒的目光瞟向雷烈，像在看一个有趣的bUG报告，“他的状态取决于你们的‘项目’进度。项目成功，他就能从‘存档’里读出来。项目失败……”
她笑了笑，没把话说完。
但所有人都懂了。
“第二个问题，”林川继续问，完全无视了对方的威胁，“这个‘项目’，我们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问得好。”柒赞许地点点头，仿佛在夸一个积极提问的新员工，“阿里斯·王那个蠢货，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完美的‘悖论’来掌控循环。他失败了，把自己搞成了系统bUG，就是你们之前遇到的那个‘时间幽灵’。”
她用数据板对着众人，上面浮现出复杂的结构图。
“你们的工作，就是接手他留下的烂摊子。不过，不是要你们成为悖论。”
柒的手指在屏幕上一划。
“而是找到这个时间循环的‘核心’。那个维持着一切的，最根本的‘逻辑矛盾’。”
苏沐雨的瞳孔猛地收缩。
逻辑矛盾。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脑海里无数纠缠的数据流。
从逆行的巨钟，到能跨越循环的小草，再到三个同时存在的“时代”。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它，理解它，然后……利用它。”柒的语气变得有些兴奋，像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审计员只想删掉错误，而我们悖论部，喜欢把错误变成……产品。”
她说话的时候，周围纯白的空间开始浮现出无数流光溢彩的数据瀑布。
那些数据流里，闪过锈蚀地狱的废墟，闪过研究所的白色建筑，闪过逆行巨钟的庞大轮廓。
它们像三条互不相容的河流，被强行汇入同一个池子，彼此冲刷，彼此扭曲。
苏沐雨的大脑，那个“人形服务器”，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
她看着那些数据流，试图解析它们的结构，寻找它们交汇处的规律。
突然，她的视线被一道异常的数据流吸引。
那道数据流里，没有过去的废墟，没有未来的钟楼，也没有现在的研究所。
只有一个背影。
林川的背影。
他正独自一人，走向那三条数据河流的交汇处，走向那个最混乱，最狂暴的风暴中心。
他的手里，托着那座无形的“价值天平”。
天平的一端，是他自己。
另一端，是整个正在崩溃的循环世界。
然后，她看见林川将自己那一端的砝码，毫不犹豫地推向了另一边。
他用自己，去“补完”了那个逻辑的缺口。
天平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世界在平衡的瞬间静止，然后开始重归秩序。
而林川的身体，就在那片极致的光芒中，微笑着，一点一点地分解，消散，变成了数据的一部分。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苏沐雨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像疯了一样，猛地冲过去，死死抓住林川的手臂，指甲深陷进他的作战服里。
“你不准去！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个冷静、理智的苏沐-yussvoiceice博士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恐惧攫住了全部心神的女人。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别想骗我！”她语无伦次地摇晃着林川，“那就是你的计划，对不对？用你自己去填那个窟窿！那是你能想到的，‘成本最低’的方案！”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钱工和安然张着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骑手队长和他手下的队员，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警惕地看着情绪失控的苏沐-yussvoiceice。
只有叶小叶，她躲在李轩尘身后，小声地哭了起来。
柒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林川被她摇得一个趔趄，本就虚弱的身体差点摔倒。
他看着苏沐雨那张写满了惊恐和绝望的脸，心里某个最坚硬的地方，忽然就软了。
那个永远在计算“价值”和“成本”的“商人”面具，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缝。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将苏沐雨整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这个动作生涩又笨拙，完全不像他平时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苏沐雨的身体僵住了。
她还在挣扎，用拳头捶打着他的后背。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你。”林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沙哑，但异常清晰，“我答应过，就不会食言。”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苏沐-yussvoiceice，听着。”
“我是一个商人。”
“一个合格的商人，最重要的‘资产’，不是钱，不是情报，是他自己。”
“把自己当成‘消耗品’扔出去，那是蠢货才会做的赔本买卖。”
他顿了顿，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让你失去我，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付不起的‘成本’。”
“所以，我不会做。”
“我向你保证。”
苏沐雨的挣扎停了下来。
她把脸埋在林川的胸口，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变成了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恐惧，有委屈，有后怕，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
雷烈的半透明虚影在一旁挠了挠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投向李轩尘，用口型问：“啥情况？”
李轩尘的电子眼闪了闪蓝光，没有回答。
柒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里，有不屑，有烦躁，甚至还有一点点……她不愿意承认的，羡慕。
她轻轻鼓了鼓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这个纯白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感人肺腑的爱情宣言。”柒的语气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嘲讽，“为我们枯燥的工作，增添了一点廉价的戏剧色彩。”
苏沐雨从林川怀里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狠狠瞪着柒。
林川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只是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柒。
“那么，柒主管。”他的称呼变得正式起来，“看完了‘余兴节目’，是不是该谈谈我们的‘薪酬待遇’和‘工作细则’了？”
柒被他这瞬间切换回商人模式的脸皮厚度逗笑了。
“薪酬？你们的‘薪酬’，就是能活到下一个循环。至于‘细则’……”
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他们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化。
纯白的空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们无比熟悉的地方。
那个位于“锈蚀地狱”的医疗仓库。
只不过，这个仓库，干净得像新的一样。
没有灰尘，没有破损，所有的器械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里是你们的‘办公室’。”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位于三个时代夹缝里的，绝对‘静止’的时空点。在这里，你们不会衰老，不会饥饿，时间对你们来说是暂停的。”
钱工走到一个崭新的仪器前，伸手摸了摸，触感冰冷而真实。
“我的天……一个绝对的安全屋……”
“别高兴得太早。”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想，“每一次循环开始，你们都会被强制‘投放’到循环世界里，去完成你们的‘工作’。直到你们找到‘核心’，或者……循环结束，你们被判定为‘项目失败’。”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哦，忘了说，你们每次进入循环，身体状态都会被重置。也就是说，林川先生你现在的‘虚弱’状态，下次可带不进去。”
林-yussvoiceice愣了一下。
“但是，”柒的话锋一转，“你们的‘记忆’，会被完整保留。每一次循环的失败经验，都会成为你们最宝贵的‘资产’。”
“这不公平！”雷烈的虚影叫了起来，“等于我们每次都要从零开始，面对一个越来越了解我们的世界？”
“谁告诉你世界是公平的？”柒反问，“这就是‘悖论部’的工作方式。在绝对的不可能中，找到那唯一的‘可能’。”
“现在，欢迎来到你们的第一轮‘工作’。”
话音刚落，仓库正中央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本厚重的，被锁链捆绑的日记本。
“这是什么？”苏沐雨警惕地问。
“你们的‘新手教程’。”柒的声音带着笑意，“或者说，是前任留下的‘遗物’。”
“祝你们……工作愉快。”
柒的声音消失了。
整个仓库陷入了寂静。
团队的所有人，都看着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日记本。
林川松开了苏沐雨，他走到日记本前，蹲下身。
他的手，触摸到了捆绑着日记本的冰冷锁链。
“李轩尘。”
“我在。”
“开始记录。”林川的声音很平静，“我们的第一份‘项目资产’，到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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