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远闭关的第三日，子时。
万籁俱寂，秋夜的寒意已深，归叶城彻底沉入梦乡。
墨尘于静室中盘膝打坐，心神与太虚瓶那温润气息交融，正细细体悟着《黄庭阴阳五气诀》中关于神识化虚的微妙法门。
骤然间，他心头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并非听到了什么声音，也非肉眼看到了什么光亮，而是一种源自修真者灵觉本能的悸动，仿佛平静的深海之下，有庞然巨物正破开水流，升腾而起！
他倏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身形微动，人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来到院中，仰头望向西方天际。
只见城西黑风岭方向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悄然凝聚了一片异样的云气。
那云气并非寻常的乌云，而是一种淡淡的、近乎妖异的紫色，正在夜空中缓缓旋转，中心处深邃，边缘泛着微光，形成一个笼罩方圆数十里的巨大灵气漩涡雏形。
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之声，这声音非雷非风，不刺耳，却仿佛直接响在人的骨髓神魂之中，带来一种莫名的压抑与恐慌。
几乎与此同时，整个归叶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汪汪汪——！”
“喔喔喔——！”
各家各户的看门犬发疯似的狂吠起来，鸡舍鸭笼里的家禽躁动扑腾，惊叫不止。
林中宿鸟被成片惊起，黑压压地掠过城区上空，发出凄厉的鸣叫。
许多浅睡的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响和家畜的异常惊醒，纷纷推开窗户，或是胆战心惊地走到屋外。
“老天爷！那……那是什么？天漏了吗？”有人指着西方那旋转的淡紫色云气，声音发颤。
“是地龙！地龙要翻身了！快跑啊！”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开始慌不择路地往街上跑。
“胡说！定是黑风岭的山神爷发怒了！前几日的异光闷雷就是征兆！”更有迷信者直接跪地叩拜，祈求山神息怒。
孩童被吓哭，大人的呵斥声、妇女的惊叫声、男人强作镇定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将夜的宁静撕得粉碎。
县衙方向立刻有了反应，灯火通明，急促的锣声“哐哐”响起，一队队衙役被迫连夜上街，一边安抚惊慌的民众，一边大声宣读刚刚拟好的安民告示，声称此乃“数十年一遇的罕见天象”，责令百姓各安其位，勿要惊慌，勿信谣传，更不得趁乱生事。
那几位被官府重金请来的“高人”也被紧急请至县衙最高的望楼之上。
那位炼气期的老术士，手持他那视若珍宝的青铜罗盘，只见罗盘指针如同发了疯一般高速旋转，最终却失去方向，胡乱指向四面八方。
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对着身旁面色凝重的县令颤声道：“县尊大人……此……此非星象变异，亦非寻常精怪鬼魅所能为……这乃是……天地自身之气机发生剧变，引动灵机汇聚所致！”
“浩瀚无边，非我等微末道行所能窥测，更……更无力干预分毫啊！”
他言语中充满了无力与恐惧，彻底打破了官府最后一丝凭借“高人”解决问题的幻想。
墨尘独立于清冷的小院中，夜风拂动他青布长衫的衣角。
他双眸深处，有淡金色的灵光流转，清晰地“看”到，四面八方的天地灵气，正受到一股无形巨力的牵引，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着黑风岭深处、那淡紫色漩涡的中心奔涌而去！
那漩涡，正是高度浓缩、近乎液化的灵气显化！
那低沉的、撼人心魄的嗡鸣，正是庞大灵气被强行汇聚、压缩、流动时，引发的天地共鸣！
“这便是……凝结金丹，夺天地造化之力所引动的景象么……”墨尘心中深受震撼。
他虽然从柳明远平日的只言片语以及某些道籍残卷中知晓结丹必有异象，但亲眼目睹、亲身感受这股浩瀚无边的天地伟力被一人引动，完全是另一种层次的认知冲击。
这股力量的宏大与精纯，远超他之前的任何想象。
同时，他也能敏锐地感知到，这股庞大的力量目前还处于一种“有序”的汇聚阶段，带着明确的指向性，这应是柳明远所修功法在引导，是其意志的体现。
这证明，至少在此刻，柳明远还掌控着局面。
墨尘屏息凝神，不再仅仅是观看，而是将自身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体会、记忆着这前所未有的灵气波动规律与天地韵律。
他知道，这只是波澜初起。
根据那些艰涩古籍的记载，凝结金丹的过程繁复无比，凶险万分，需经历“采药归炉”、“龙虎交媾”、“封固孕丹”等诸多内景关口，其间心魔丛生，幻象迭起，对修士的灵力、神识、心性皆是极致考验。
外显的天地异象也会随之变化，真正的考验——例如更狂暴的灵气潮汐反噬，乃至因修士精气神高度凝聚而可能引动的“小三元劫”
此劫并非完整天劫，而是内景外显，对肉身、法力、魂魄的同步拷问，不过这些都还未真正降临。
他无法知晓地底密室中的柳明远具体到了哪一步，也无法预料接下来是风平浪静还是滔天巨浪。
他只知道，一位相识二十载的忘年之交，此刻正在生死玄关之上挣扎求存，而这场挣扎所搅动的风云，已非凡人所能理解，也开始隐隐牵动他这位隐匿于凡尘的旁观者的道心。
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期待，墨尘重新恢复古井无波的冷静。
他缓缓退回静室，并未散出神识去贸然探查柳明远的具体情况——那不仅是极为冒失的举动，可能干扰对方至关重要的冲关，更可能因气机牵引而引火烧身。
他只是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灵力充盈，神识内敛，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礁石，于越来越汹涌的暗流边缘，静默地等待着最终结果的降临。
此刻，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柳明远功行圆满，那漫天紫气化为祥瑞，悄然散去；或是等待他力竭失败，那汇聚的、足以移山倒海的庞大灵气失去控制，轰然爆发，将这归叶城西郊，乃至更广的区域，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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