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透过菱花窗格,在淑宁宫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沈如晦端坐临窗暖榻,指尖正轻轻拂过袖中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窗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宫苑的宁静。
阿檀快步而入,神色凝肃,低声道:“娘娘,养心殿传来消息,西北六百里加急军报,北狄残余部落联合西羌,突袭了陇右三镇,守将殉国,粮草被劫……陛下震怒,已在御书房召见枢密院众臣,至今午膳未进。”
沈如晦眸色一凛,指尖收拢,将那枚玉扣紧紧握住。北狄……即便皇后伏诛、太后被囚,这些盘踞边境的豺狼,依旧嗅着血腥味卷土重来。她沉吟片刻,起身行至书案前。
“阿檀,研磨。”
她铺开素笺,提笔蘸墨,字迹如刀锋划过纸面:“殿下:陇右急报至,北狄再犯边。陛下忧心如焚,正是献策之时。前日所议‘安边三策’,妾可寻机呈禀。宫中一切安好,勿念。”
墨迹吹干,她将纸条细细卷好,塞入一枚中空的银簪内,交给阿檀:“老法子,务必送到王爷手中。”
“奴婢明白。”阿檀接过银簪,悄无声息地退下。
翌日清晨,寒气料峭。沈如晦身着藕荷色宫装,外罩一件银狐毛滚边缎面斗篷,妆容浅淡,眉宇间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她捧着亲手炖煮的参汤,缓步走向御书房。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皇帝萧昱负手立于巨大的山河舆图前,眉头紧锁,眼底布满血丝。几位重臣垂首侍立,噤若寒蝉。
“陛下万福。”沈如晦盈盈拜下,声音轻柔,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僵局。
萧昱转过身,见到是她,紧绷的神色稍缓:“爱妃怎么来了?”
“臣妾听闻边境不宁,陛下忧劳,心中难安。”沈如晦将参汤置于案上,抬眸时,眼中满是真挚的关切,“炖了盏参汤,望陛下保重龙体。”
萧昱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北狄贼心不死,勾结西羌,来势汹汹。陇右失守,粮草被焚,朕……心绪难宁。”
沈如晦目光扫过舆图上标注的陇右之地,轻声道:“臣妾昨夜翻阅史书,见前朝应对北狄之乱,曾有‘以战养战,固本清源’之策。不知……可否妄言一二?”
萧昱略显诧异地看着她:“哦?爱妃但说无妨。”
沈如晦深吸一口气,将萧珣早已备好、她暗自揣摩透彻的方略娓娓道来,声音清晰而沉稳:
“北狄骁勇,然其部族分散,利在速战,惧在久持。”
“其一,当急调关中、河东备边军粮,不必全然依赖后方转运,可命陇右邻近州县开官仓平价售与军中,或允将士以战利品折换粮饷,如此可解燃眉之急,亦免长途运输损耗与被劫之险。”
“其二,西羌与北狄,乃利合而心异。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帛玉,密往西羌各部,许以互市之利,分其联盟,使其互相猜忌,则北狄孤立。”
“其三,陇右地势险峻,不宜大军团决战。当选精锐骑兵,化整为零,依托山险,昼夜不停袭扰其粮道、营地,令其疲于奔命。同时,固守几处关键隘口,坚壁清野,使其掠无可掠,久则生变。”
她每说一句,萧昱的眼神便亮一分。这些策略,并非空中楼阁,而是句句切中当前战事的要害,兼顾了后勤、外交与战术,甚至考虑到了边境复杂的地形与部族关系。
“好!好一个‘以战养战,固本清源’!”萧昱抚掌赞叹,眼中满是惊艳,“爱妃深居宫中,竟有如此见识!这粮草就地筹措、分化西羌、精骑袭扰之策,着实妙极!”
他激动地在殿内踱步,随即看向那几位目瞪口呆的重臣:“尔等以为,淑妃此策如何?”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老成持重的枢密使躬身道:“陛下,淑妃娘娘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见,尤其这分化西羌、精骑袭扰之策,直指北狄弱点。只是……粮草就地筹措,涉及地方官仓与军需改制,需谨慎推行。”
沈如晦适时接口,语气谦逊却不容置疑:“大人所言极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能以朝廷特许之令,严控价格,并派专员督察,既可应急,亦能防弊。总好过千里运粮,损耗过半,乃至资敌。”
萧昱越听越是满意,看向沈如晦的目光充满了激赏与倚重:“爱妃真乃朕之智囊!想不到你不仅有沈家忠烈之风,更有不逊于男子的韬略!”
他沉吟片刻,决然道:“传朕旨意,淑妃沈氏,聪慧敏达,心系社稷。即日起,凡有关边境军务、朝堂急务之奏议,淑宁宫可直递条陈,朕必亲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直接递呈奏折,这可是近乎参政的权力!几位大臣神色复杂,却无人敢在皇帝兴头上出言反对。
沈如晦心中波澜涌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柔顺模样,深深下拜:“臣妾谢陛下信任!定当竭尽绵薄,为陛下分忧。”
回到淑宁宫,已是华灯初上。
阿檀难掩兴奋:“娘娘!陛下竟允您直接上奏!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沈如晦褪下斗篷,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恩宠?亦是枷锁。今日我站在了风口浪尖,明日便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
她摊开掌心,那枚白玉平安扣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今日御书房内,她字字句句,皆出自萧珣的授意。那个在世人眼中缠绵病榻的“活死人”,却对千里之外的战局了如指掌,运筹帷幄。这份心智、这份隐忍,让她心悸,更让她心底那丝情愫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王爷……此刻应已收到消息了吧。”她低声呢喃。
仿佛回应她的心念,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阿檀会意,悄声退至门外守望。
沈如晦推开窗棂一道细缝,一枚裹着油纸的小石子落入她手中。展开,上面是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迹:“策已呈,甚好。风起青萍,慎独善身。念安。”
没有署名,她却能想象出他书写时,那副看似慵懒实则洞悉一切的神情。短短几字,有关切,有提醒,更有无需言说的默契。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如同将这片刻的悸动深深掩藏。
“阿檀,”她转身,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冷静,“将我们之前整理的,关于六部官员考评、以及京营将领背景的册子拿来。陛下既予我参政之权,我们便不能浪费了。”
“娘娘是要……”
“权力在手,方能斩妖除魔。”沈如晦眸光锐利如刀,“皇后余党、林氏外戚、还有那些潜藏的北狄眼线……是时候,一步步将他们逼出来了。”
淑宁宫的灯火,彻夜未熄。沈如晦伏案疾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坚定而孤独。她深知,这条倚重才智换来的权柄之路,布满荆棘,但她已无路可退。为了沈家清白,为了母亲冤屈,也为了……那个在黑暗中与她并肩同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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