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紫铜手炉,无论是大小、形状还是重量,都与密室中的那一枚别无二致。
这枚她早已凭记忆复制的,才是她此行真正的……投名状。
沈流苏指尖轻捻,打开了手炉顶端的镂空盖。
她没有放入任何常见的香饼或香丸,而是将那只装着灯芯灰烬的瓷瓶倾斜,小心翼翼地将那撮比尘埃更细微的粉末,悉数倒入了炉底的银质炭碟之上。
没有明火,没有红炭。
炭碟之下,是她特制的“暖玉”夹层。
只需指尖的温度持续传递,便能将热力均匀而缓慢地渗透到炭碟上。
这是沈家测试最精微、最易挥发香品的独门手法——“体温蕴香”。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规律地颠簸着,手炉在她掌心,随着她的呼吸,渐渐温热。
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极清、极淡的气息,从镂空盖中袅袅升起。
这香气没有前调、中调、后调之分,它仿佛一道无形的声波,在狭小的车厢内震荡。
第一波,如空谷足音,短暂而清晰。
沈流苏的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颤。
这是沈家幼童初学辨香时,用以传递“安全,我在这里”的基础信号。
紧接着,那香气断了。
就在她心跳几乎要跃出喉咙的瞬间,第二波香气陡然传来,比第一波更为急促,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灼感。
——“危险,有人窥伺。”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寂。
沈流苏屏住呼吸,连马车颠簸的节奏仿佛都变慢了。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一缕幽香之上。
终于,第三波香气缓缓弥散开来,悠长、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沉静。
——“等待,静观其变。”
三段香语,清晰无误。
她昨夜在牌位后方阴影里看到的晃动,根本不是幻觉!
地道里的亲人,不仅活着,更是在用这种最原始、最隐秘的方式,向她传递着信息!
掌心的手炉渐渐冷却,沈流苏闭上眼,将那三段香语死死烙印在脑海。
父亲……是你吗?
回到百草苑,沈流苏以“述职需备验香图谱,整理旧档”为由,将自己关进了平日里专门用来测试药性的偏房,谢绝一切探访。
她取出了那个装着她所有身家的药匣,在匣底的夹层中,那枚从密室长明灯中取回的、沾染着灯油的灯芯残段,正静静地躺着。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她点燃一盏琉璃灯,并非为了照明,而是为了灯下那只盛放着清水的白瓷碗。
碗中之水,是她从宫中各处温泉源头分别取来的样本,每一份都做了标记。
她用银镊夹起灯芯残段,悬于碗上,而后用玉制滴管吸取第一份温泉水,精准地滴落在干涸的灯芯之上。
一滴,两滴,三滴……
水珠渗透,灯芯上的陈年灯油被缓慢稀释,在白瓷碗底晕开一圈淡淡的油花。
没有变化。
她换上第二份温泉水,重复操作。依旧
第三份,第四份……
直到换上第七份,那份取自皇家汤池最深处源头、水质最为纯净的“龙涎泉”时,奇迹发生了。
当第一滴泉水滴落,碗底的油花倏然一震,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
紧接着,第二滴落下。
那圈油花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边缘开始,泛起了一层绚烂而诡谲的虹彩!
那光晕流转不定,如血脉搏动,与她腕间脉搏的跳动频率,隐隐呼应!
《香烬谱》下半部开篇第一页所载,沈家验证血亲的秘法——“血脉呼应”!
以至亲之血喂养的灯芯,其燃烧后的油脂残留,再遇同源血脉气息催化,便会与天地灵气感应,泛起虹彩。
供奉牌位,日夜添灯油的,是沈家的血亲!是她的至亲!
沈流苏死死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砸在冰冷的桌面,碎成万千悲喜。
就在这时,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了三声,是她与冯承恩约定的暗号。
她迅速抹去泪痕,打开窗户,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脚上绑着一个细小的竹管。
展开字条,是冯承恩的亲笔,字迹潦草而急促:“冰井通风日志查讫。青靴人于三日前子夜,曾夜探东墙水闸。另,随信附上御前火器营十年前退役兵丁名录。”
东墙水闸!
沈流苏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她迅速铺开一张皇城舆图,手指点在东墙水闸的位置。
那里,是宫中污水秽物出宫的总闸口,与御膳房的排污渠相连。
她再翻开那份退役兵丁名录,目光飞速扫过,最终在两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这两人,如今正在禁军中担任城防轮值的伍长。
而他们的防区,恰恰就在东墙附近!
御前火器营,十年前,正是这支部队,以“搜缴逆证”为名,第一个冲入沈府,查抄了她家的焚香炉和药材库!
一条布满尘埃的线,在十年后,终于被她从中抽了出来!
她走到门边,低声吩咐心腹宫女:“去弄几只老鼠来,要活的。再取一些御膳房的饵料,混入我给你的这包香粉。今夜三更,伪装成倒夜香的杂役,沿着东护城河的草丛,把这些‘点心’给它们送过去。”
那包香粉,是她用月光花磨成的,无色无味,却会在暗处发出微弱的荧光,且能牢牢吸附在动物皮毛之上。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御膳房的管事太监便尖叫着冲进了内务府。
一只死老鼠,被发现在最大的那个泔水桶里!
禁军立刻以“防疫”为名封锁了现场。
沈流苏作为司药,被“请”去查验。
她戴上手套,在那只死鼠的皮毛上,轻易便刮取到了想要的样本——一层青灰色的、半干不湿的泥渍。
回到百草苑,她将泥样投入清水进行浮沉分离。
很快,一些比沙粒更细小的颗粒沉淀下来。
在显微镜下,真相昭然若揭。
微量的雪魄兰灰,与紫金砂的混合颗粒。
更关键的是,这些颗粒的棱角圆融,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高温熔结”状态。
唯有长期在高温焚炉边工作的人,其衣物、鞋履才会日积月累地吸附上这种经过反复煅烧、熔结的复合残留物!
青靴人,火器营旧部,东墙水闸,焚炉……赵九斤!
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在御膳房烧火的火头军!
然而,还不等她将这份铁证送出,一道圣旨已然抵达百草苑。
萧玦召见,于勤政殿偏阁。
这一次,他没有再提什么稽验新规,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拨弄着桌上的紫砂茶宠。
“你昨夜,可闻到风里有香?”他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沈流苏心头一凛,垂首恭立:“回陛下,奴婢仿佛闻到一丝净魂香的余韵,自宫城东南而来,清心凝神,想来是哪位娘娘的恩典。”
她只说闻到,却将源头推给后宫,既回应了他的试探,又撇清了自己。
萧玦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眼。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如鹰隼般攫住她,仿佛要将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洞穿。
良久,他忽而说道:“三十年前,先帝的寝殿也曾莫名燃起此香。当日,景德镇官窑有一名老窑工,无故暴毙。”
话音未落,他从龙案下取出一个锦囊,随手抛了过来。
沈流苏接住,入手微沉。
“朕给你一道题。”萧玦的语气冷得像冰,“查出这东西的出处。若能查出,朕准你调阅宫中四品以下所有禁档。”
沈流苏打开锦囊,里面只有半枚断裂的黄铜令牌,上面用刀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庚戌·火窑丙组。
她瞳孔骤然一缩!
第307章中,那个冯承恩寻访到的、关于“龙骨胶”秘方的唯一知情者,那个疯疯癫癫的老窑匠!
他的入宫履历,正是庚戌年!
这哪里是考题,这分明是皇帝递过来的一把钥匙!
沈流苏回苑之后,立刻将那撮珍贵的灯芯灰烬,混入新研制的安神香丸中。
入夜,她命心腹宫女,将这枚特制的香丸,悄悄焚于百草苑院心的石鼎之内。
香气无声无息,融于夜风,朝着她向皇帝暗示的“东南方”飘去。
三更时分,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
“咔嚓——”
一声巨响,百草苑围墙外那棵最粗壮的老槐树,竟被天雷从中劈断!
巨大的断枝轰然坠地,坠落的方向,不偏不倚,精准地指向皇宫东南角那片连绵的宫殿群。
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只道是上天示警。
沈流苏却在所有人都散去后,独自来到断树前。
她平静地伸出手,在焦黑的断口处,刮下了一片尚在流淌的、被雷火炙烤过的树脂。
回到房中,她将树脂融化开。
一粒被蜜胶完美封存、比米粒还小的桑皮纸屑,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展开,烛光下,纸上只有一个字,笔锋瘦硬,力透纸背。
“活”。
沈流苏的指尖,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成功了。
她不仅确认了亲人安好,更在这座囚笼里,与宫外的力量,与那地底深处,建立了一条无人能够破译的生命线。
然而,这还不够。
传递消息,终究是被动的。
老鼠、雷劈……这些手段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会引来怀疑。
她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一个能让她将手伸进宫中每一个角落、审查每一种气味的权力。
她看着桌上那半枚铜牌,又看了看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宫城黑暗,眸光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时候,为这座沉闷了太久的皇宫,建立一套全新的规矩了。
一套由她,沈流苏,来制定的规矩。
她取过笔墨,在雪白的宣纸上,郑重写下几个大字:《宫廷香事安全八策》。
洋洋洒洒数千言,从香料采买、验收到焚香仪轨、废料处置,无不囊括。
而在那看似严谨繁复的条文中,最核心的杀招,藏在第七条里。
第七条建议:为杜绝劣香、毒香滥用,危及龙体与宫闱安宁,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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