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声音也足够大，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注意，纷纷投来赞同和敬畏的目光。
然而！
桃地再不斩的反应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立刻端起酒杯，甚至没有去看那碗敬上来的酒。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缓缓抬起，平静地落在了这名敬酒的心腹脸上。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那心腹脸上热情的笑容，在再不斩这无声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得僵硬、凝固。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有些发酸，后背却开始渗出冷汗。
对方的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包括首领授意前来试探的意图，都如同摊开的书本，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举着海碗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酸，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原本准备好的更多奉承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厅的喧嚣仿佛离他远去。
他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以及那无声目光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这心腹几乎要承受不住，双腿发软想要退下的时候，桃地再不斩终于动了。
他覆盖着绷带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意味难明的弧度。
然后。
他伸出手，端起了自己面前那只一直没怎么动过的酒杯。
他没有与对方碰杯，甚至没有再看那心腹一眼，只是随意地将杯中那点酒液，仰头一饮而尽。
随即。
他便将空杯放回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目光已然转向了别处。
整个过程，沉默，疏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不愿多言的冷漠。
那心腹如蒙大赦，却又感到一阵难堪和恐惧，连忙讪讪地笑着，躬身退了下去，回到黑锄雷牙身边时，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低声急促地道。
“老大，他……”
黑锄雷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变得异常难看。
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短暂的沉默，那审视的目光，那毫不掩饰的疏离感，以及最后那近乎敷衍的饮酒动作……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这位雾隐的使者，对他黑锄雷牙，极其不满！
白天的“功劳”根本不足以弥补之前的算计。
对方并非不计较，而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是在衡量如何处置，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庆功宴的喧嚣，此刻在他耳中变成了催命的噪音。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确信了对方要继续对付自己，黑锄雷牙在恐惧之余，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也开始在眼底悄然凝聚。
......
喧嚣的庆功宴终于落下帷幕。
大厅内，杯盘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与人群混杂的浓重气味。
大多数人都已醉意醺醺，东倒西歪地散去，只剩下几个仆从在默默地收拾残局。
黑锄雷牙心中装着沉甸甸的心事，也正准备借机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量对策。
然而。
他刚站起身，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如同锁链般拴住了他的脚步。
“雷牙。”
黑锄雷牙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恭敬的笑容。
“使者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桃地再不斩站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斩首大刀依旧沉默地倚在身旁。
他看着黑锄雷牙，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语气平淡却不容回避。
“戈尔说的，你们抢来的那批货……
还有你们历年积攒的珍宝，都存放在哪里了？”
这个问题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了黑锄雷牙的耳中，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一瞬！
“这……这个……”
黑锄雷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眼神慌乱地闪烁起来，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支支吾吾，半晌都说不出一个确切的地点。
那批从血帆那里黑吃黑抢来的货物，以及鬼牙群岛多年来通过各种手段积累的财富，是他安身立命、维系手下忠诚的老本，更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和底线！
他怎么可能轻易交出去？
看着黑锄雷牙这副语焉不详、试图蒙混过关的模样，桃地再不斩覆盖在绷带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冷笑。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直到黑锄雷牙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重锤，敲打在黑锄雷牙的心头。
“现在，鬼牙群岛，归属雾隐管理。”
他顿了顿，强调着所有权的变更。
“你们的麻烦，我们雾隐，出面处理了。”
他指的是血帆海盗的覆灭。
“那么，那些抢来的货物、积攒的珍宝……”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锋，直刺黑锄雷牙的双眼。
“自然也得上交，归雾隐统一支配。”
这话语带着无可辩驳的逻辑和强大的威压，彻底堵死了黑锄雷牙任何私藏的想法。
黑锄雷牙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狂跳。
他深知此刻绝不能违逆对方，否则立刻就是杀身之祸！
他连忙低下头，避开了再不斩那锐利的目光，声音干涩地连连应承。
“是是是！使者大人说得是！理应如此！理应上交！”
他的语气充满了惶恐与顺从，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甘与绞痛。
桃地再不斩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立刻逼他带路。
他深知有些事，需要给对方一点“消化”和“选择”的时间。
他收回那逼人的目光，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只是安排一件寻常事务。
“今晚有点晚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
“等明天，你再带我们，去清点这些货物。”
这话听起来像是体谅，实则是不容更改的命令，并且给了黑锄雷牙一夜的时间去“想清楚”。
黑锄雷牙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暂时躲过立刻搜查的庆幸，又有明日终究无法逃避的绝望，更有一种被无形绳索越勒越紧的窒息感。
他不敢有丝毫异议，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用近乎呻吟的声音应道。
“是……一切听从使者大人安排。”
他弯着腰，直到再不斩转身离开，才缓缓直起身子，望着对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
这一夜，对他而言，注定漫长而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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