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侧近众笔头柳生新左卫门,收了浅野的军报,捧着一摞文书,于障子外低声道一句“主公,在下叨扰了”,方躬身入屋。
广间深邃,烛影幢幢。羽柴中纳言赖陆一间一尺的巨躯深陷黑檀南蛮椅中,身披深紫道行衣,内露五七桐纹小袖。他左肘支着鎏金鹰首扶手,手背抵额,宛若假寐。身后整壁悬着一幅《朝鲜八道总图》,仁川都护府旁一点朱砂赤圈,犹未干透。
柳生伏身禀道:“主公,浅野弹正少弼遣使来报,称于大阪东门外击溃石田三成本队,阵斩其家老渡边勘兵卫,石田本人负伤遁走,正在追击。”
赖陆眼皮未抬,只喉间轻“嗯”一声,如闻琐事。沉默如墨,在炭火毕剥声中漫开。片刻,他忽问:“除了浅野,今夜还有哪些人的消息?”
柳生即应:“嗨!另有最上羽州探题与南部大膳大夫联名禀告,历数伊达陆奥守不法之事十条,害民之罪三十条。然,”声稍沉,“今夜最上探题的密报尤为…不同。”
赖陆终抬眼,烛光跃入那双桃花眸,讥诮笑意浮上樱薄唇角:“最上义光?伊达政宗的那位‘好舅舅’?”音带微哑,“呵…说来听听。要还是‘早生二十年’那套陈词滥调,就罢了。毕竟,伊达政宗便是早生二十年,也未必是毛利元就公那等英豪的对手。”
柳生深吸一气,知机在此。他抬目,恰与主公身后地图上那抹赤红相对一瞬,旋即收神:“主公明鉴。最上探题密报称,其安置在茶臼山附近的眼线察觉,有小股大阪溃军突破浅野军防线后,未被拦截,反被悄然引入伊达陆奥守的本营。随后,伊达营戒备骤然异常,已近乎与友军隔绝。”
赖陆眸光骤锐,摩挲扶手的修指顿止。巨躯微前倾,椅座吱呀轻响。“哦?”一字出口,满室俱寂,惟炭火炸裂星点。
柳生续道,语稳而字字凿实:“几乎同时,四天王寺的上杉景胜公亦有密奏抵达,言辞恳切,言及伊达营异动,并结合陆奥守平日‘早生二十年’之狂言,提醒主公需严防其与城内逆贼暗通。此外,临近伊达营的黑田长政大人处,亦有类似军情传来。”
赖陆听罢,缓靠椅背,阴影覆去图上半角陆奥。白皙食指起落,轻叩鎏金扶手,声声清寂。半晌,方似笑非笑视柳生,目似穿其而过,直抵茶臼山暗处:“浅野弹正少弼、最上羽州探题、一百二十万石的上杉景胜公,还有近在咫尺的黑田军……甚至连之前木下佐助和水野平八的军报,也都说石田三成是朝着大阪东南方向跑的。”
叩指声戛然。广间内惟余炭息幽幽。他凝注柳生,女相玉颜半晦半明,缓声问:
“新左卫门,这么多人都指着茶臼山……你怎么看?”
“主公,依臣浅见,此事恐非偶然。伊达陆奥守,已自陷于十面埋伏之绝境,而操刀者,并非我军,乃是其周边群狼。”
“首恶,便是其舅父最上义光。 奥州羽探与陆奥守有世仇,此乃不死不休之局。
究其根由伊达与最上之争,可追溯至天正十二年(1584年)的‘伊达辉宗暗杀未遂事件’,虽无确证,但两家自此势同水火。及至天正十六年(1588年),最上义光联合大崎义隆引发‘郡山合战’,更是险些令伊达家崩盘。 此乃世仇,无缓和之余地。最上义光今日之举,绝非尽忠,实乃借刀杀人。陆奥守若立大功,回头必吞最上;反之,陆奥守若倒台,最大得益者亦是其舅。”
“次恶,乃是惶恐欲戴罪立功之上杉景胜。 上杉公因先前‘直江状’之事开罪于主公,正需惊天之功以自保。揭发一位大老级人物‘谋反’,再无更好的投名状。伊达公那句‘早生二十年’,在上杉公奏章中,便是其怀揣异心的铁证。”
“究其根本,”柳生顿首,总结道:“伊达陆奥守恃才傲物,多年来征伐奥州,树敌无数。从最上、上杉,到其境内葛西、大崎、芦名等旧臣,皆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日仰赖主公天威,诸势力不敢妄动。今日,茶臼山之事,无论真假,都已成了一道催命符。”
“伊达重臣若何,不妨细细说来。新附众之心若何?卿总览前世典籍,不妨直言。”赖陆公言即此处,反倒从容了不少。似柳生这般从未在武家长大之人,自然爱看舆图爱说战略,而战略背后的一道道军令,却都是锱铢必较之辈在谋划——毕竟在这庆长年间以及随后的二百多年的家天下中,家名大于藩名才是寻常事,安堵比君恩中才是伦理。
柳生新左卫门将头伏得更低,声音里带着一种处理繁杂家务事般的、刻意的平铺直叙:
“主公容禀。此事之关窍,不在茶臼山,而在陆奥。陆奥守之基业,看似雄踞北疆,实则如建于流沙之上。非臣妄言,仅举数端,便可知其危如累卵。”
第一,便是这‘新附众’的旧主之怨。黑川晴氏,其父为芦名盛氏尽忠而死,黑川城破时,伊达军纵火三日,此恨岂能轻易泯灭?大内定纲,先叛伊达投芦名,后又乞降,其子亲纲承此反复血脉,焉能深信?更有葛西旧臣如古内重广者,其族妹曾许配葛西晴信为侧室,葛西家覆灭时死于乱军。此等人物,心中所念,究竟是仙台殿下的恩赏,还是旧主家的亡灵?”
第二,是亲族之内的暗涌。伊达成实公,当年因封地事负气出奔蒲生家,此事天下皆知。虽然后来回归,但‘出奔’二字,已成伊达家谱上洗不掉的墨点。如今成实公勇冠三军,在谱代重臣中声望日隆。若……若主家稍有动摇,难保无人心生‘彼可取而代之’之念。此非臣臆测,此乃武家常态。”
第三,是近邻不死不休的窥伺。最上羽州探题自不待言,天正年间的人取桥、郡山合战,两家血海深仇早已无解。更可怕者,乃常陆的佐竹义宣。佐竹与伊达争夺白川郡、田村郡已历三代,双方士卒血染猪苗代湖,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佐竹家深受主公信赖,稳坐常陆。一旦陆奥有变,佐竹家便是悬在伊达头顶最利的一把刀。”
柳生的话语在广间内落下,留下一种被无数细小芒刺填满的寂静。他最后伏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像一把锥子,钉死了所有散乱线索的核心:
“因此,主公,今夜茶臼山之变,于伊达陆奥守而言,实乃死局自招。”
“他若斩石田三成以自明,便是向天下承认,自己麾下竟能容敌军总大将如入无人之境,统御之懈,暴露无遗。最上、佐竹乃至其家中异心者,必以此为由,群起而攻讦。”
“他若隐匿石田三成……”柳生略一停顿,仿佛在说一桩已然发生的丑闻,“那便是将主公赐予的‘忠’字旗亲手焚毁。届时,无需主公动用大军,只需一道文书传入陆奥,言其‘背主通敌’,臣方才所述之黑川、大内、古内等族,乃至其堂兄伊达成实,皆有十足理由‘拨乱反正’或‘取而代之’。陆奥六十万石,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化为群雄竞逐之猎场。”
“柳生样你错了,我观石田三成此人今夜遁入陆奥守处甚为巧妙。绝不亚于他昔年逃入伏见城寻内府荫庇之谋矣。”言即此处的赖陆言毕,倏然而起,巨躯投下的阴影霎时吞没了半壁朝鲜舆图。他行至案前,目光掠过其上象征茶臼山的一点,白皙修长的食指如刀,轻轻点下。
“柳生。”
“臣在。”
“你方才所言,句句在理。伊达政宗确是自陷死地,周边群狼亦已环伺。”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然,尔只道出‘为何’他会死,却未言明‘如何’令他死得……于我最是有利。”
柳生新左卫门深深俯首:“臣愚钝,请主公明示。”
赖陆嘴角那丝讥诮的笑意愈发明显,桃花眼中寒光流转,轻声道:
“石田三成自投罗网,伊达政宗作茧自缚。此乃天赐良机,岂可辜负?”
“他二人生死,于我不过蝼蚁。然,伊达六十万石之疆土,陆奥数十家之豪族,其生死之后如何归附,方是重中之重。”
“传令。”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裂。
“让池田利隆去给黑田长政传句话——”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品味接下来的每一个字所将掀起的血雨腥风,缓缓道:
“敌,在茶臼山。”
“再补一句:‘生死勿论,但求速决。事了,奥州之事,还需官兵卫(黑田孝高)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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