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行动的胜利,如同在北境沉闷的战云中撕开了一道血口,带来了短暂的光明与巨大的震动。黑水部潜入的精锐被全歼于“鬼门”水畔,首领兀脱的亲信悍将授首,代号“鼹鼠”的细作在试图打开水门时被当场格杀。周明安伏诛,其党羽在随后的清洗中被连根拔起,搜出的密信与账册,不仅坐实了他“烛龙”代言人的身份,更牵连出朝中数位与他过往甚密的官员,一场席卷帝都的风暴已在所难免。
萧琰因伤势过重和情绪剧烈波动,在黎明时分倒下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睡。太医署最好的大夫被紧急召至前线,日夜守候,用尽珍稀药材,才勉强吊住了他一丝元气,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左肩的箭伤溃烂反复,高热时退时起,整个人消瘦得脱了形。
萧璟自然而然地接掌了北境全部的军政大权。不同于之前的“监国”名分,此刻的他,手握的是实实在在、无人敢于质疑的权柄。他雷厉风行地整顿防务,抚恤伤亡,稳定军心,将“惊蛰”之后的混乱迅速平息下去。他的命令清晰果断,处置赏罚分明,渐渐赢得了军中将领发自内心的敬畏,而非仅仅因为他的身份。
然而,权力带来的并非全然是掌控的快意,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无处不在的审视。他驻跸的行营,如今成了北境真正的权力中心,每日车马不绝,文书堆积如山。他必须在处理繁杂军务的同时,时刻关注着萧琰的病情,还要提防可能存在的、未被清除干净的“烛龙”余孽,以及北戎在受此重创后可能发起的报复。
这日午后,他刚与林风派来的将领议定完下一步的防御计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亲卫送来汤药,是他自己治疗旧伤和安神的方子。他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忽然就想起了萧琰昏迷前,靠在他怀里那轻飘飘的重量和冰凉的体温。
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挥退了亲卫,起身走出了沉闷的营帐。
信步来到萧琰营帐外,浓郁的药味几乎凝成了实质。帐内寂静无声,只有太医和内侍轻手轻脚走动的细微声响。影七如同真正的影子,沉默地守在帐外,见到他,只是微微颔首,面具下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
萧璟没有进去。他只是站在帐外,隔着厚厚的毡帘,仿佛能听到里面那人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他恨萧琰的霸道与控制,但当他真正看到这个男人如此脆弱地躺在那里,生死未卜时,心中涌起的却不是快意,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恐慌与空茫。
“他今日如何?”萧璟低声问影七。
“陛下半个时辰前醒过一次,进了些米汤,又睡下了。”影七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太医说,伤势暂无恶化,但元气大伤,需长期静养。”
长期静养……眼下北境战局未定,帝都暗流汹涌,哪里容得他“长期静养”?萧璟心中冷笑,却又感到一阵无力。
就在这时,苏婉从不远处走来。她换下了夜行衣,穿着一身利落的骑射服,长发束起,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她手中拿着一封密信。
“殿下。”苏婉行礼,将密信呈上,“林将军密报,北戎大军虽暂退三十里,但并未撤走,似乎在重新集结。另外,我们的人在清理周明安住所灰烬时,发现了这个。”
萧璟接过密信,迅速浏览了一遍林风关于北戎动向的报告,随即看向苏婉递过来的那样东西——那是一块被烧得变形、却依稀能看出是半块的金属令牌,上面残留的纹路,竟与之前从死士身上找到的蛇形图案有几分神似,但更为古朴诡异。
“这是……”萧璟瞳孔微缩。
“像是在极度高温下也未能完全焚毁的特制金属。”苏婉语气凝重,“与‘烛龙’信物类似,但似乎……层级更高。周明安临死前拼命想毁掉的,恐怕不只是那些文书,还有这个。”
更高层级的信物?萧璟的心沉了下去。周明安背后,果然还有更核心的人物!“烛龙”或许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周明安可能只是其在北境的“爪牙”之一!
“查!”萧璟将那块残令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顺着这条线,给本王往下挖!帝都,边镇,所有与周明安有过密切往来的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苏婉领命,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这不仅仅是朝廷的逆案,更关乎她镇北侯府的清白。
萧璟看着她眼中那执着的光芒,忽然道:“苏婉,待北境局势稍稳,本王会奏明皇兄,重启镇北侯府一案的调查。”
苏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圈瞬间红了,嘴唇翕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是她多年隐忍、苦苦追寻的希望!
“殿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你父亲是忠是奸,总要有个水落石出。”萧璟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天璇,容不得忠良蒙冤,奸佞横行。”
苏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苏婉,代亡父,谢过殿下!”
萧璟虚扶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萧琰的营帐,眼神复杂。重启旧案,必然牵扯极广,甚至会动摇朝局,萧琰……会同意吗?他昏迷前那句“江山与你,都不能有失”,究竟有几分真心?
就在这时,帐内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内侍惊慌的低呼!
萧璟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掀帘冲了进去!
帐内,萧琰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伏在榻边剧烈地咳嗽,苍白的脸上因窒息感泛起病态的红晕,额头上满是虚汗。一名内侍正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另一名太医连忙上前诊脉。
“皇兄!”萧璟快步上前,扶住萧琰颤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萧琰咳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虚弱地靠回引枕上,气息奄奄。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近在咫尺的萧璟,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病中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担忧与……一丝未加掩饰的急切。
“……外面……何事喧哗?”萧琰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萧璟抿了抿唇,将那块残令和密信的事情简单禀报,省略了关于重启镇北侯案的打算。
萧琰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萧璟紧蹙的眉头上,良久,才缓缓道:“……你……处置得……很好。”他喘息了几下,费力地补充道,“……朕……信你。”
又是这句话。萧璟心中五味杂陈。
萧琰看着他,忽然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似乎想碰触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指尖轻轻擦过萧璟放在榻边的手背。
那触碰轻如羽毛,带着病人特有的冰凉,却让萧璟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萧琰的眼中几不可查地黯淡了一瞬,随即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只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朕……累了。”
萧璟看着他重新陷入昏睡的苍白面容,手背上那冰凉的触感却挥之不去。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最终转身,默然离开了营帐。
帐外,阳光正好,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与那愈发纠缠难解的混乱。
“惊蛰”虽过,但余烬未冷,新的暗涌,已在看不见的深处,悄然滋生。而他与萧琰之间,这场始于血缘、纠缠于权力与复杂情感的博弈,远未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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