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的决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犹豫与侥幸。将真实的、却暗藏杀机的布防图交给周明安,这是一场以整个磐石堡防线为赌注的豪赌。赢,则能重创黑水部,揪出“烛龙”;输,则万劫不复。
萧璟没有退路。他必须在“惊蛰”到来之前,完成所有部署,既要让周明安相信计划顺利进行,又要确保最终的陷阱能精准吞噬敌人。
他首先秘密召见了林风派来的心腹副将,将真实计划和修改后的布防图关键部分告知,命其在磐石堡内暗中调整部署,尤其是在“鬼门”水门区域设下重重埋伏,务求全歼来犯之敌。同时,对那名代号“鼹鼠”的细作进行严密监控,但暂时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另一方面,他对周明安则表现出愈发“依赖”和“焦灼”的姿态。他数次“秘密”召见周明安,商讨“和谈”细节,对其提出的种种“稳妥”建议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不慎”流露出对前线战事的悲观和对萧琰伤势的担忧。这一切,都让周明安确信,这位年轻的监国已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正一步步走向他们预设的深渊。
这日傍晚,周明安的那名心腹管家,果然以采购珍稀药材为名,申请出营。萧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勉强”批准,并“特意”叮嘱其快去快回。那管家怀中,揣着的正是那份经过萧琰首肯、未做任何手脚的真实布防图副本——一条致命的诱饵。
看着管家马车消失在营门外的暮色中,萧璟站在了望台上,面无表情。苏婉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影七的人跟上去了。”苏婉低声道,“沿途会留下标记,确保黑水部能‘顺利’收到这份大礼。”
“嗯。”萧璟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远方,“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吗?”
“‘鬼门’水门内外,已伏下三百精锐弓弩手和五十名擅长水战的好手。林将军那边也已准备就绪,只等鱼儿入网。”苏婉汇报着,顿了顿,看向萧璟,“只是……殿下,将真实布防图送出,风险是否太大?万一……”
“没有万一。”萧璟打断她,声音冷硬,“这是皇兄的决定,也是目前唯一能引出‘烛龙’,重创黑水部的方法。”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况且……我相信林风,也相信前线的将士。”
他说的相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苏婉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微动。眼前的萧璟,与当初在黑风沼泽中那个需要她保护的落魄皇子,已然天壤之别。权力的洗礼和接连的危机,正将他淬炼成一把出鞘的利剑。
“周明安那边……”苏婉换了个话题。
“他活不过‘惊蛰’。”萧璟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冰冷的杀意,“等黑水部动手,拿到他与兀脱往来的铁证,便是他的死期。”
两人沉默下来,望着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荒原。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战前的寂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去休息吧。”许久,萧璟才对苏婉道,“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苏婉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萧璟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忽然道:“殿下也当保重。陛下……还需要您。”
她的话意有所指。萧璟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应。
苏婉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萧璟独自在了望台上又站了许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才缓步走下,走向萧琰的营帐。
萧琰依旧醒着,靠在榻上,由内侍喂着极苦的汤药。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仿佛能穿透帐壁,看到外面正在酝酿的风暴。
见萧璟进来,他挥退了内侍。
“都安排好了?”萧琰的声音沙哑无力,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
“是。”萧璟简略回道,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害怕吗?”萧琰忽然问,目光落在他脸上。
萧璟抿了抿唇。害怕?他当然害怕。害怕计划出现纰漏,害怕前线将士因他们的决策而付出惨重代价,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会在这场豪赌中彻底倒下。
但他不能说出来。
“臣弟只知尽力而为,成败……在天。”他避重就轻。
萧琰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因气息不顺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他缓了口气,看着萧璟,眼神复杂:“阿璟,你长大了。”
这句似是而非的感叹,让萧璟心中莫名一紧。
“过来。”萧琰再次发出这个让萧璟抗拒的命令。
萧璟站在原地,没有动。
“朕让你过来。”萧琰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尽管他此刻虚弱得连坐直都困难。
萧璟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在榻前站定。
萧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动作有些迟缓,却精准地握住了萧璟垂在身侧的手。那手掌冰凉,带着伤病者的脆弱,却又固执地传递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量。
“记住,”萧琰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声音低沉而清晰,“无论明日发生什么,守住防线,稳住大局。还有……保护好你自己。”
他的指尖在萧璟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冰凉而粗糙,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温柔。
“朕的江山……和你,都不能有失。”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萧璟脑中炸响。江山与他,并重?这究竟是帝王心术的笼络,还是……那扭曲情感下,一丝真实的流露?
萧璟想要抽回手,却被萧琰紧紧地握住。他看着萧琰那深不见底、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子,一种巨大的混乱与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情绪和反应。
“臣弟……明白。”他最终只能干涩地回应,别开了脸。
萧琰似乎满意了他的反应,缓缓松开了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去吧。朕累了。”
萧璟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营帐。帐外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手背上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散发着冷漠的光。
“惊蛰”的前夜,注定无人安眠。阴谋、忠诚、算计、情感……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明天的黎明,迎来最终的审判。
而他,已站在了命运的风口浪尖,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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