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被拖下去时那疯狂而怨毒的笑声，仿佛还在书房内回荡，为这刚刚揭露的惊人真相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前朝余孽！这个几乎被时间尘封的词汇，伴随着巨大的阴谋浮出水面，让萧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萧璟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倒去。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下坠的身体。一股熟悉的、带着龙涎香气的温热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是萧琰。
他竟亲自离座，接住了他。
“传太医！”萧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与他平日里的沉稳判若两人。
萧璟想要挣脱，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任由萧琰将他打横抱起，安置在书房内用于临时歇息的软榻上。这个过于亲昵和保护的姿势，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是窘迫，也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萧琰并未立刻放开他，而是就着俯身的姿势，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掠过他干裂的嘴唇、眼下的青黑，以及身上那些被泥污和血渍掩盖的细小伤口。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震怒，有审视，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后怕的紧绷。
“逞强。”最终，萧琰只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别的什么。他直起身，对匆忙赶来的太医厉声道：“仔细诊治，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太医战战兢兢地应下，连忙上前为萧璟把脉、检查伤势。
萧璟闭上眼，不再去看萧琰。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剧烈震荡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沉入黑暗。然而，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沼泽中的亡命奔逃、死士临终的指认、陆沉疯狂的供述……以及，方才萧琰那双揽住他的、稳定而有力的手臂。
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个将他视为禁脔、百般禁锢的皇兄，在关键时刻，却又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庇护者。
太医的诊断结果是心力交瘁，外伤感染，需静养调理。开了方子，又仔细处理了伤口后，便躬身退下了。
萧琰挥退了所有内侍，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走到榻边，沉默地看了萧璟片刻，忽然开口道：“你早就怀疑陆沉？”
萧璟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回应：“臣弟只是不相信巧合。”
“为何不早告诉朕？”
“无凭无据，徒惹猜忌。”萧璟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更何况，皇兄对他，信任有加。”
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萧琰听出来了，眸光微沉，却没有发作。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萧璟唇边。
这个动作过于自然，自然到让萧璟浑身一僵。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杯，和萧琰那看不出情绪的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起来。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朕会查清所有与他关联之人，一个不留。”萧琰的声音冰冷，带着帝王的铁血。他放下水杯，指尖无意间擦过萧璟的下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萧璟心中冷笑。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赏赐。
“臣弟只想洗刷冤屈，无愧于心。”他避开了萧琰的问题。
萧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但最终只看到一片疲惫的坦然。他忽然俯下身，双手撑在榻沿，将萧璟禁锢在方寸之间，目光灼灼：“阿璟，经过此事，你还不明白吗？这世间能护你周全的，唯有朕。留在朕身边，朕可以给你一切，包括……你想要的那份‘无愧于心’。”
他又开始了。在展示了强大的庇护能力后，再次抛出那诱人而危险的橄榄枝，试图将他的“功劳”转化为更牢固的依附。
萧璟迎视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皇兄是君，臣弟是臣，守护天璇，查明真相，本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亦不敢奢求。”
他再次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冰冷的君臣之别上。
萧琰的眸色瞬间暗沉下去，一丝戾气掠过眼底。他显然对萧璟这种刻意的疏离感到不悦。就在气氛再次变得紧绷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紧急军情！”是禁军统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萧琰直起身，恢复了帝王的威仪：“讲！”
“磐石堡八百里加急！北戎大军突然发动猛攻！动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巨型投石机，威力惊人，堡墙已出现数处裂痕！林风将军请求紧急支援！还有……北戎阵营中，似乎出现了……前朝旗号！”
前朝旗号！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琰和萧璟的心上！
陆沉的同党，竟然与北戎勾结在了一起！并且，如此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萧琰周身瞬间爆发出恐怖的杀意，书房内的温度骤降。“传令！所有能动用的兵马，即刻驰援磐石堡！命左右两翼大营侧击北戎军阵！朕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在朕面前放肆！”
他快速下达着一连串命令，雷厉风行。下达完命令，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榻上的萧璟。
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复杂与试探，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帝王的决断与一种……近乎残酷的信任。
“阿璟，”萧琰的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你的嫌疑已清，你的能力，朕也看到了。现在，北境危殆，国难当头，朕需要你。”
他走到榻边，拿起那枚可以调遣附近驻军的令牌，不容置疑地塞入萧璟手中。
“朕予你临机转断之权，负责协调行营周边所有留守兵力，保障粮道，肃清内部残余奸细，稳固后方！”他的话语如同烙印，刻在萧璟心上，“不要让朕失望，也不要……再让自己陷入险境。”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萧璟一眼，那目光沉重而复杂，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玄色龙袍卷起凛冽的风，大步离去。战鼓声与号角声，很快在行营上空隆隆响起，皇帝要亲赴前线了！
萧璟握着手中那枚尚带着萧琰体温的令牌，躺在软榻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刚刚洗脱嫌疑，转眼就被赋予了重任。是信任？是利用？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将他牢牢绑在自己战车上的手段？
他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战鼓轰鸣。
陆沉虽除，但更大的风暴已然降临。前朝余孽与北戎勾结，兵临城下。萧琰亲征，将后方托付于他。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令牌。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苦苦挣扎的囚徒。他手握权柄，身处旋涡中心。
是抓住这个机会，真正做点什么，还是……继续在萧琰铺就的道路上，扮演他指定的角色？
答案，似乎已不言而喻。
他握紧了令牌，眼中疲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茧而出的冷冽与坚定。
北境的天，要变了。而他萧璟，也要在这乱局之中，走出属于自己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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