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财政局，局长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办公桌后，王有福腆着微微发福的肚子，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
他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份文件，眉头习惯性地皱着，仿佛每一页纸都欠了他钱。
对面，坐着科技局局长陈明和绿源合作社的老赵。陈明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透着紧张。老赵则显得局促不安，粗糙的双手不停地在膝盖上搓着。
“王局，”陈明将一份装订整齐的项目申报书轻轻推到王有福面前，“这是绿源合作社智慧农业病虫害AI识别系统项目申请省级科技创新引导基金的申报材料初稿。
按照省里18号文的要求，需要县财政局出具配套资金的承诺函和项目预算的审核意见，这是申报的必要附件。”
王有福眼皮都没抬，依旧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像是没听见。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墙上老式挂钟单调的滴答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像是刚反应过来，慢悠悠地放下自己的文件，拿起那份申报书，只用两根手指捏着封面，随意地翻了翻，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轻蔑和为难的表情。
“啧……”他咂了下嘴，吐出一口烟圈，“小陈啊，还有这位……赵社长是吧？你们这个项目，想法是好的，年轻人嘛，喜欢搞点新花样。但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陈明和老赵：“省里的钱，是那么好拿的？那叫‘引导基金’，重点在‘引导’！不是白给的！省里要看的是我们地方配套的诚意和能力！我们林城什么家底？啊？吃饭财政！你们张口就要县财政配套几十万？钱从哪来？从天上掉下来？”
老赵急了，涨红了脸：“王局长，这……这项目要是成了，能帮我们合作社，帮好多乡亲解决大问题啊！省里政策都说了……”
“政策是政策！”王有福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斥口吻，“政策也要结合地方实际！你们搞的这个什么AI识别，听起来花里胡哨，实际效果怎么样？
谁说得准？万一钱投进去，打了水漂，这责任谁担？是你担，还是我担？”他肥厚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
陈明连忙打圆场：“王局，技术方案我们请专家论证过，可行性是有的。而且省里文件明确说了，对这类项目优先支持，绿色通道……”
“绿色通道？”王有福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进椅背，脸上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老练，“小陈啊，你还是太年轻。省里的‘绿色通道’，到了下面，该走的程序一步都不能少！该担的风险一点都不会少！财政的钱，每一分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必须慎之又慎！你们这材料……”
他用手指点了点申报书，“我看还粗糙得很！你们这材料，”他用手指点了点申报书，“我看还粗糙得很！预算做得太理想化！风险评估几乎没有！拿这个去报？别说省里，在我这关就过不了！”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下了结论：“回去，好好打磨！把预算砍一砍，把风险写足，把配套资金来源落实清楚！别总想着一步登天！”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陈明和老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失望和无奈。王有福这态度，摆明了就是卡着不办。所谓的“打磨”，不过是无休止的拖延。
两人垂头丧气地离开财政局。刚走到楼梯拐角，差点撞上一个人。
“袁县长？”陈明抬头，看到袁天正站在阴影里，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办公室里的对话。袁天的脸色平静，但那双眼睛在楼道的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
“碰钉子了？”袁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陈明苦笑：“王局那边……态度很硬。说我们材料粗糙，预算不实，风险太大，配套资金没着落……”
“知道了。”袁天打断他，语气平淡，“材料给我一份。配套资金的问题，我来解决。你们按原计划，继续完善技术方案和申报书，其他不用管。”
看着袁天拿着材料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陈明和老赵心里的憋闷和沮丧，莫名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取代了。这位年轻的副县长，似乎总有办法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
袁天没有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县长李卫国的房间。他没有硬闯，而是让秘书通报后，安静地在门外等候。李卫国正在批阅文件，过了好一会儿才让他进去。
“县长，”袁天将绿源项目的申报材料放到李卫国桌上，开门见山，“这是申请省创新引导基金的项目，完全符合省里18号文精神。现在卡在财政局配套承诺这一关。王局长认为县里配套困难，风险太大。”
李卫国放下笔，拿起材料翻了翻，眉头习惯性地皱着：“省里的基金？嗯……想法是好的。不过有福同志考虑得也有道理。
县财政确实紧张，配套资金不是小数目。而且这种新技术项目，风险是客观存在的……”
“县长，”袁天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风险与机遇并存。这个项目一旦成功，不仅能解决绿源合作社等一批农户的实际生产难题，提升农业抗风险能力，更能为林城农业的数字化转型树立一个标杆，吸引更多关注和资源。这符合我们优化产业结构、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方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李卫国：“至于配套资金，并非需要县财政立刻拿出真金白银。
按照省里文件要求，配套承诺可以是多种形式，包括政策配套、场地支持、协调本地金融机构提供优惠贷款等。我们完全可以灵活处理，既满足申报要求，又不给县财政增加即期负担。”
李卫国目光闪烁。袁天的话有理有据，更关键的是，他提到了“省里18号文精神”和“优化营商环境”、“新质生产力”这些安欣检察长视察时强调的关键词。这让他不得不慎重。
“唔……你这么说，倒也是个思路。”李卫国沉吟着，“政策配套……具体指什么？”
“比如，”袁天早有准备，“我们可以承诺，项目成功后，优先在全县具备条件的合作社推广，给予一定的政府优先采购支持；协调农业银行或农商行，为参与项目的农户提供低息信贷支持，这可以写入配套承诺函；项目所需的小型气象站、土壤墒情监测设备等，科技局现有的部分设备可以协调共享使用，这也是一种资源配套。这些，都不需要县财政立刻拨款。”
李卫国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袁天提出的方案，规避了最敏感的现金支出，又确实在规则框架内。
更重要的是，这项目要是真成了，也是他李卫国的政绩。而卡着不办，万一袁天捅到上面去，或者项目真被省里看中了，自己反而被动。
“嗯……”他长长地嗯了一声，仿佛在权衡利弊，“这样操作……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一定要确保合规！承诺出去的东西，要能兑现！不能给县里惹麻烦！”
“县长放心，所有承诺都会在协议中明确责任边界，确保合法合规。”袁天立刻保证。
李卫国拿起笔，在申报材料封面空白处签下几个字：“原则同意按此思路办理。请袁天同志牵头协调相关部门，完善配套承诺方案，财政局……配合审核。”他没提王有福的名字，但“配合”二字，已经表明了态度。
袁天拿起签了字的材料：“谢谢县长支持！”
看着袁天离开的背影，李卫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眼神复杂。
这个袁天，借势的本事，真是不小。
安欣的“顺路”，省里的“18号文”，都成了他手中的牌。这把牌，暂时还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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