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省省委大楼深处，那扇新挂上“国企改革攻坚指挥部”厚重木牌的门后，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窗外，省城的灯火在深秋的寒意中明明灭灭，勾勒出冰冷的楼宇轮廓；窗内，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照亮堆积如山的卷宗、散乱的文件和一张张写满焦虑与疲惫的脸。
劣质烟草的烟雾、陈年纸张的霉味、新打印油墨的刺鼻气息，还有无形的压力，混杂在一起，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省长马扬深陷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像一艘搁浅在绝望滩涂的巨轮。他面前的紫檀木办公桌，此刻不再是权力的象征，更像是一座埋葬希望的坟茔。
摊开的不是寻常文件，而是一份份触目惊心的审计报告摘要、一封封言辞激烈甚至充满诅咒的工人联名信、以及来自不同渠道、相互矛盾得令人发指的情况汇报。
大山子矿务局（874厂）——这个曾承载着共和国工业荣光、如今却积重难返的庞然大物——其内部触目惊心的腐败黑洞、管理混乱、以及数万工人及其家庭濒临绝境的生存危机，化作一行行冰冷的数字、一段段血泪控诉的文字，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鬓角新添的霜白在灯光下刺眼夺目。短短数日，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阻力，无处不在。明面上，是省委副书记郭立明主持的所谓“稳妥推进”方案，像一锅温吞水，企图将一切尖锐的矛盾、深层的毒瘤用“研究研究”、“再议再议”的盖子捂死。
暗地里，流言蜚语如同毒藤蔓般疯长，说他马扬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是“拿着工人饭碗搞政绩”，甚至更恶毒的，将他与某些意图不明的“外资”联系起来。
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874厂暗流涌动，煽动着工人们本已紧绷到极限的情绪，将每一次沟通、每一次协商都推向爆炸的边缘。
他感觉自己像陷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沼泽里，每一次挣扎，换来的都是更深的沉沦。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死寂。马扬心头一跳，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是省委书记贡开宸。
“马扬同志，”贡开宸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深重的忧虑！
“大山子那边情况怎么样？工人代表提出的条件，指挥部研究出初步意见没有？郭立明同志刚从我这里离开，他的意见还是倾向于……缓一缓，先确保稳定，再图后计。”
贡开宸没有明说，但马扬听得出，郭立明又给老书记施加了压力。
“贡书记，”马扬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努力保持着镇定，“情况……很复杂，也很紧急。工人们的核心诉求是生存，是饭碗！审计初步结果触目惊心，窟窿太大了！
郭副书记的‘缓’，缓的不是时间，是工人们的活路！是国有资产流失的闸门！我担心，再拖下去，就不是谈判，是……”他顿住了，那个“炸”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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