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和苏晴并排坐在后座，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志远身体微微偏向车窗，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以及身边苏晴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苏晴同样侧头望着另一边的窗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曾经他们无数次并肩走过，那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她能感觉到志远刻意保持的距离和紧绷的身体，这让她原本就纷乱的心更加酸楚。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何说起。道歉？显得虚伪。问候？过于生疏。倾诉？她早已失去了那个资格。
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但在两人耳中，却成了放大寂静的背景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子驶进了城区，道路变得拥堵，两旁的营业房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萧索。沉默如同不断增殖的藤蔓，缠绕着车厢内的每一寸空气。
志远的内心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他的脑海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一个在呐喊：问啊！问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另一个却在冷静地提醒：你们已经分手了，你没有立场再去过问她的生活，你的关心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一种负担和打扰。
这种纠结撕扯着他，让他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只能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外面的世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苏晴同样心潮起伏。她用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志远紧绷的侧脸。
他瘦了些，眉眼间似乎添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稳，但也带着一丝疲惫。
他过得好吗？店里的生意怎么样？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想起早餐时秀玲阿姨那句关于他“忙得连电话都没有”的话，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他大概，早已开始了没有她的新生活吧。自己此刻的出现，或许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一个他出于礼貌不得不完成的“护送任务”。
就在这时，志远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看来电显示是店里的店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远哥，你在哪儿呢？店里来了个客户，之前看中的那款诺基亚7610，现在想要个优惠价，你看能给多少优惠？”电话那头传来店员的声音。
志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你跟他确认清楚需求，价格就按我之前跟你说的活动价走，最多再送个原厂膜和手机皮套，底线不能破……”
他对着电话交代着，语气是苏晴熟悉的、谈生意时的干脆。
苏晴静静地听着，这让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过去，有时他在店里忙，她去找他，也会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跟客户或者供应商沟通。
这种熟悉感，非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更添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怅惘。
志远很快结束了通话，车厢内重新恢复了令人难堪的沉默。他似乎想解释一句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低声说了句：“店里的事。”
“嗯。”苏晴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又是长久的静默。这十几公里的路程，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两人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却又未曾彻底断裂的联结。
他们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而厚重的心墙，谁也没有勇气去叩响，或者说，谁也不知道叩响之后，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回应，或者彻底的崩塌。
终于，司机师傅提醒道：“两位，小区门口到了。”
车子缓缓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小区门口。那是苏晴父母家所在的小区，志远之前送苏晴来过很多次。
志远付了车费，和苏晴先后下了车。两人站在车旁，一时相对无言。微风吹过，带着寒意，卷起地上几片枯叶。
志远转过头，看着苏晴，眼神复杂，里面有关切，有犹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苏晴在他开口之前，低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语气客气而疏离。
她紧了紧外套，做出要转身离开的姿态。
“苏晴！”志远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叫住了她。
苏晴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志远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喉咙发紧，那句在心底盘旋了一路的“你还好吗？”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变成了一句干涩的：“你……自己保重。”
苏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向小区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洞的阴影里。
志远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开走，又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空了一大块。
这十几公里的沉默，像一道深深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走错，可能就真的无法回头了。而他，似乎刚刚亲手确认了这一点。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漫无目的地朝着来的方向走去。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嚣依旧，但他的世界，却只剩下满心的失落与茫然。
而这十几公里沉默旅途所承载的沉重与心酸，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各自的心里，慢慢咀嚼。
夜色深沉，苏晴躺在自己从小到大睡惯的床上，身下是母亲刚晒过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柔软而温暖。
然而，她却像躺在布满针毡的刑台上，辗转反侧，没有一丝睡意。
白天的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在她脑海里一遍遍上演。
志远紧绷的侧脸，车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那句干涩的“保重”，以及自己那近乎逃离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反复刺扎着她的心。
后悔，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寂静的夜里将她彻底淹没。
她后悔当初为什么会被刘军那些浮华的表面所迷惑，后悔为什么没有看清他虚伪的本质，更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紧紧抓住志远，那个虽然有些痞气、却把一颗真心毫无保留掏给她的男人。
是她先放开了手，是她选择了另一条路，然后在那条路上摔得遍体鳞伤。
如今，她伤痕累累地回来了，而他，似乎已经走出了很远。
“他有女朋友了吗？”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她的脑海，盘踞不去，啃噬着她的理智。
秀玲阿姨没有提，阿英姐也没有说，他手上似乎也没戴什么特别的饰品……可是，像他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身边没有人呢？
这个猜测让她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坐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得她眼睛生疼。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颤抖。她该说什么？道歉？诉说后悔？还是像个普通朋友一样问候？
无数个开场白在脑海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太唐突，太卑微，或者太虚伪。
最终，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不想再猜了，不想再这样自我折磨。她需要知道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彻底死心，或者……让她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的答案。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对话框里敲下了那几个字：
“你有女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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