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给姜予安的伤口敷了药，反复叮嘱不可再触碰，沈若怡便彻底断了让他去私塾的念头。
她不再提读书习字的事，每日只陪着予安在府里闲逛，看花园里的牡丹开得繁盛，教他用彩线绣小巧的荷包，用绸缎缝软乎乎的布偶。
刚开始予安倒也新鲜，跟着娘亲穿针引线，把绣坏的花瓣当成小虫子，咯咯地笑个不停，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日，他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每天清晨，他总会扒着窗棂，眼巴巴看着姜予宁背着书囊走出府门，腰间的玉佩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傍晚时分，又能听见哥哥在演武场练剑的声响，金属碰撞的脆响和墨琛偶尔的喝彩声，像小钩子似的挠着他的心。
他手里的绣花针突然就变得沉重，绣了一半的荷包被扔在一旁，小脸上满是失落。
“娘，我想去私塾。”这天午饭时，予安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小声嘟囔。
沈若怡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柔声哄道：“私塾里有什么好？娘陪你做女红，还带你去买糖糕，不好吗？”
予安摇摇头，眼眶泛红：“我想和哥哥一起，想听先生讲课，想跟墨琛哥哥对课。”
沈若怡心里一酸，只能转移话题，可予安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到了后来，竟直接哭着闹起来。
那天姜予宁刚从私塾回来，就看见予安拽着沈若怡的衣袖大哭，小脸哭得通红：“我不要待在屋里！我要找哥哥！我要去读书！”
沈若怡蹲在地上，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叹气，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正巧姜明远从外面回来，见状立刻走上前，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予安抱进怀里。
小家伙趴在爹爹肩头，哽咽着说：“爹爹，我想和哥哥一起去私塾，他们说我不配，可我想读书……”
姜明远摸了摸他眉心的纱布，眼神变得格外坚定，声音掷地有声：“把孩子关在家里怎么能行？不能因为害怕就躲起来！咱家安安想读书，就有资格读，谁也不能阻拦！”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语气软了几分，“安安别怕，爹爹明天就送你回私塾，往后再有人敢欺负你、议论你，爹爹和哥哥都给你撑腰！”
予安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睛却亮了起来。
他攥着姜明远的衣襟，小声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去读书？”
姜明远重重点头，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当然是真的。我姜明远的儿子，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值一提。”
一旁的沈若怡看着父子俩，眼眶微红，却也缓缓点了头。
她知道，逃避从来不是办法，唯有让孩子勇敢面对，才能真正护他周全。
第二天一早，姜明远亲自送予安去私塾。
先生见了，连忙拱手行礼，姜明远却当着所有学生的面，牵着予安的手走到堂前：“诸位同窗，予安是我姜明远的儿子，他聪慧好学，理应在此读书。往后谁若再敢因他的身份说三道四、加以刁难，便是与我姜明远为敌，我绝不姑息！”
学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尤其是曾经私下议论过予安的人，更是低下头不敢吭声。
姜予宁和墨琛立刻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予安身边，姜予宁拍着胸脯说：“弟弟别怕，有我们在！”
墨琛也点点头：“你的书法比我还好，他们都比不上你。”
予安看着爹爹坚定的眼神，看着哥哥们护着自己的模样，心里的委屈和胆怯渐渐消散。
他抬头看了看夫子，又摸了摸眉心的伤口，悄悄握紧了拳头。
……
时光荏苒，姜予安眉心的疤痕早已淡成一道浅痕，与那点朱砂痣相融，反倒添了几分清俊雅致。
他褪去了孩童的稚拙，长成了身形挺拔的少年郎，眉目间既有沈若怡的温婉，又带着姜明远的英气，走在京中街头，常引得路人频频回望。
私塾里的同窗们，早已没了往日的非议。
姜予安天资聪颖，先生讲授的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写得行云流水，连墨琛都时常拿着自己的课业来向他请教。
平日里，他待人和善，不管是同窗有难题相求，还是仆人遇到麻烦，他都愿伸手相助，这般品性，让他在京中少年间攒下了极好的口碑。
渐渐的，不少官家小姐开始留意到这位特殊的姜家二公子。
不仅如此，就连一些世家公子，也常以切磋学问、比试书法为由，频频往姜府跑，言语间满是欣赏与亲近。
可姜予安心里清楚，这些亲近背后，藏着怎样的心思。
那日他路过茶馆，恰巧听见两个世家公子的对话，其中一人正是常来寻他的礼部尚书之子李文轩。
只听李文轩笑着说：“姜予安那般模样，又知书达理，若能留在身边，倒也惬意。可惜啊，终究是个小哥儿，我父亲说了，娶是万万不可的，顶多日后寻个由头，把他养在府里罢了。”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嘛！我家也常提他，说他是京中难得的俊俏小哥儿，可终究登不上台面。再说了，姜大人再护着他，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往后还不是要依附旁人过日子？”
这些话像淬了冰的针，轻轻扎在姜予安心上。
他攥紧了袖中的手，没有上前辩驳，只是悄悄转身，默默回了府。
自那以后，再遇到小姐闲聊、公子邀切磋，他都一一婉拒。
有次李文轩带着一幅新得的古画来姜府，想与他一同品鉴，姜予安只让仆人传话说自己正在习字，不便见客。
李文轩在府外等了许久，终究没能见到他，只能悻悻离去。
墨琛见他近来总是避开众人，忍不住问：“予安，你怎么总躲着他们？往日里你们不是常一起论书吗？”
姜予安正握着笔在纸上练字，闻言笔尖顿了顿，抬眸看向墨琛，轻声道：“墨琛哥哥，你我相识多年，该知我所求并非旁人的欣赏与庇护。他们眼中的我，不过是个身份特殊、可供消遣的小哥儿，而非能平等相待的挚友，更不是可托付一生的良人。”
墨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委屈，可也不必这般疏远所有人，总有真心待你的人。”
姜予安笑了笑，拿起刚写好的字递给墨琛，纸上是“独善其身”四个工整的小楷。
“我并非疏远所有人，只是不愿再被那些带着偏见的目光打量，不愿成为旁人眼中‘养着玩玩’的存在。如今我能读书习字，能在府中自在生活，有爹爹娘亲护着，有你和哥哥陪着，已然足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盛放的玉兰上，眼神格外坚定：“小哥儿的身份或许让我承受了不少非议，但也让我明白，想要不被旁人轻视，不必依附任何人，只需做好自己。往后我便潜心读书，若有机会，便跟着爹爹学习政务，或是潜心研究书法，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不必靠着旁人的‘善待’过活。这般独自美丽，反倒自在。”
墨琛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心中满是敬佩。
他拍了拍姜予安的肩膀，笑道：“你说得对，这般自在从容，才是最好的。往后你潜心做事，我和你哥哥，依旧会像从前那样护着你。”
姜予安点点头，重新拿起笔，继续在纸上习字。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映得他眉心的浅痕与朱砂痣格外清晰，也映得他脸上的笑容，平静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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