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的暴毙，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物，兜头浇在了北疆大营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寒意刺骨，更伴随着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灭口，而且是在钦差驾临、戒备森严的审讯之中完成，这已不是简单的挑衅，而是赤裸裸的宣战，是对蒙恬统帅权威与子桁司法尊严的极致蔑视。
子桁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迅速沉淀为一种近乎金属般的冰冷。他不再多看地上那具已覆盖白布的尸体，目光转向蒙恬，声音低沉而决绝：“蒙将军，看来你我面对的，并非寻常蠹虫，而是盘踞极深、行事狠绝的恶蛟。王焕一死，线索看似中断，却也暴露了更多。”
蒙恬眼神锐利，颌下短髯因紧咬牙关而微微颤动：“不错。能在我亲兵看守的重囚营内，精准传递毒药，并迫使或诱使王焕在关键时刻自尽，此人……或此团伙，能量不小，隐藏极深。内部清查，刻不容缓！”
两人瞬间达成共识。王焕之死，非但未能阻止调查，反而将调查的焦点和力度，急剧引向了北疆大营内部。一张无形而致密的铁幕，随着蒙恬与子桁的共同意志，开始对整个军营进行前所未有的拉网式清查。
蒙恬亲自主持军法层面的大索。他麾下的亲兵都尉，那位曾负责羁押杜徽的将领，此刻面色铁青，眼中燃烧着被羞辱后的怒火与杀意。他亲自带领最可靠的军法队，以王焕囚禁期间的所有时间线为轴，开始辐射性排查。
· 时间： 精确到王焕被关入重囚营后的每一个时辰。
· 人员： 所有在此期间进入过重囚营区域，或与看守有过接触的人员，无论官职高低，上至轮值校尉，下至运送食水的杂役，无一例外，全部被暂时隔离，分开问讯。
· 流程： 饮食水源的采购、运输、储存、分发、喂食环节，被逐一拆解，追溯源头。餐具、牢门锁钥、甚至看守交接班时传递的令牌，都成为仔细检查的对象。
· 监控： 魏缭提供的、之前因杜徽案而暗中监控的那几名“可疑人员”名单，被迅速纳入重点审查范围。他们的行踪、接触对象、甚至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重新梳理、交叉比对。
军营之内，气氛肃杀到了极点。往日里熟悉的同袍，此刻互相看去，眼神中都难免带上一丝审视与猜忌。军法队的甲士面无表情地穿梭于各营房之间，带走一个又一个被列入名单的士卒或低阶军官进行问话。没有喧哗，没有反抗，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以及铁甲摩擦发出的冰冷声响。
与此同时，子桁则专注于他所擅长的领域——物证与细节。他没有再去提审心神已濒临崩溃的杜徽，而是将全部精力放在了那枚导致王焕丧命的毒囊，以及与之相关的物证上。
侧帐临时被改成了验尸与证物分析之所。王焕的尸体被置于木台之上，子桁带来的精通刑名与医药的法吏，正在对其进行极其细致的解剖查验，试图从胃容物、血液残留中寻找更多关于毒药成分的线索。
而子桁本人，则戴着薄薄的鹿皮手套，在灯下反复观察那从王焕衣领内侧取出的、残留着透明胶质物的碎片。他用银针小心刮取少许，置于不同的试剂中观察反应，又凑近鼻尖，仔细分辨那极其淡薄的怪异甜腥气。
“此毒……非是寻常市井可见之物。”子桁眉头紧锁，对身旁的蒙恬和魏缭沉声道，“毒性猛烈，发作迅疾，且能制成如此隐蔽的胶囊形态，非精通药理与毒术的大家不能为。其原料，恐怕也非北疆常见。”
魏缭上前一步，目光凝重地补充：“大人所言极是。而且，能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重囚营，并确保它能准确送到王焕手中，且让他甘愿或被迫在关键时刻使用……这需要一条极其隐秘且高效的传递链条。营内，必有内应接应，而且此人在囚营体系内，应有一定权限，或者极擅伪装，能避开日常巡查。”
蒙恬听着两人的分析，眼神愈发冰冷：“权限……伪装……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我们军中，混进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他转头对帐外令道：“将重囚营近三月所有人员调动记录、物资出入清单，全部调来！尤其是涉及衣物、被褥更换的部分，重点核查！”
命令下达，相关的竹简、木牍被迅速抱来，堆满了小半个帐篷。子桁带来的法吏与蒙恬麾下的文书官一起，开始埋头于浩繁的记录之中，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异常点。
时间在紧张而压抑的排查中一分一秒流逝。军营上空，阴云汇聚，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突然，负责核查物资记录的文书官发出一声低呼：“将军！大人！有发现！”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只见那名文书官指着一卷关于上月囚营被服更换的记录木牍，上面清晰地记载着，因一批旧衣破损严重，曾从后勤库房申领了十套备用囚服补充入库。
“记录显示，这批备用囚服由后勤官核准，库吏甲三发放，由囚营看守长乙七签收。”文书官快速汇报，“但核对了时间，乙七在签收当日，正值其轮休，并未当值！签收处的笔迹，经初步比对，与乙七平日笔迹有细微差异！”
冒领？！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后勤官，库吏甲三，看守长乙七，以及所有可能接触过这批囚服的人员，立刻控制起来！”蒙恬毫不犹豫地下令，眼中寒光爆射，“尤其是那个冒名签收者，给本帅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
铁幕之下，第一道裂缝，终于显现。虽然尚未抓住那只真正的“鼹鼠”，但传递毒药的路径，已然露出了模糊的轮廓。清查的铁拳，正沿着这条刚刚发现的痕迹，狠狠砸下。北疆大营内部的这场无声战争，进入了最残酷、也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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