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徽的试探如同阴冷的蛇信,虽一击即退,却在北疆大营的空气里留下了无形的毒涎。随后的几日,使者团依旧按部就班地核查着各项文书账册,杜徽本人也时常在各处营区“观摩”,与中下层军官“闲谈”,看似尽职尽责,但其目光所及之处,总带着一种审视与揣度,尤其对匠作坊和与魏缭有过接触的人员,似乎格外留意。
蒙恬对此心知肚明,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加强了对魏缭的护卫,并严令知情将领守口如瓶。他并未因“铁棘”战术的初显成效而完全信任魏缭,但杜徽的到来及其对魏缭的过分关注,反而从侧面印证了魏缭此前所述遭遇的真实性——若非触及了某些人的根本利益,何至于让御史大夫的人不远千里,追索至这苦寒边塞?
魏缭则彻底蛰伏起来,除了偶尔在深夜蒙恬亲信引领下,前往军议厅参与针对“铁棘”战术的进一步推演和完善外,几乎足不出户。他将自己关在营房内,对着北疆的舆图和军械图样,反复思考。杜徽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仅仅被动防御是不够的。对手的能量远超他的预估,能将触角伸至北疆,说明其在朝中的根基远比想象中深厚。必须找到反击的方法,至少,要掌握一些能震慑对手、或在关键时刻能保全自己的筹码。
他回想起那枚神秘的铜扣,想起陈驰,想起田裕,想起巴蜀的程邈……这些看似分散的点,必然由一条或几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而这条线的终端,很可能就隐藏在咸阳那几位权倾朝野的人物之中。李斯?赵高?或是其他隐藏得更深的人物?
他缺少信息,缺少来自咸阳核心圈层的、最新的动态。蒙恬虽是大将,但重心在北防,对咸阳朝堂瞬息万变的暗斗,消息难免滞后。玄姬那边杳无音信,巴蜀的暗查使团也再无消息传回,一切都仿佛沉入了浑浊的泥潭。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北疆大营表面的平静。
这一夜,月黑风高,正是匈奴游骑最喜欢活动的时辰。大营内除了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烽燧隐约的灯火,一片沉寂。魏缭正在灯下研究一幅新绘制的床弩结构图,试图找到进一步提升其射程和稳定性的方法。
忽然,营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巡逻队的窸窣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魏缭瞬间警觉,吹熄了油灯,悄然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黑暗中,只见两条模糊的黑影,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向他的营房!他们的动作敏捷而专业,与那夜在骊山遭遇的死士如出一辙!
果然还是来了!而且是在这戒备森严的北疆大营之内!对方的手,竟然能伸到这里!
魏缭心中凛然,知道此刻呼救未必来得及,反而可能惊动对方,导致其暴起发难。他迅速退至门后阴影处,屏住呼吸,将短剑反握在手,计算着对方破门而入的时机。
那两条黑影在门外停顿片刻,似乎在确认屋内情况。随即,其中一人取出一件薄如蝉翼的工具,悄无声息地插入门缝,轻轻拨动着门闩。
就在门闩即将被拨开的刹那,魏缭猛地一脚踹在门板上!
“砰!”一声闷响,木门向外撞开,正好撞在门外那名正在拨弄门闩的黑影身上!
那黑影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后退。
几乎同时,魏缭如同猎豹般从门后窜出,短剑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直取另一名黑影的咽喉!
那名黑影反应极快,侧身避过要害,手中匕首反撩而上,格开短剑,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被门撞中的黑影也稳住身形,怒吼一声,挥刀扑上!
刹那间,三人在这狭小的营房门口激烈地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劲风呼啸,兵刃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魏缭伤势初愈,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同时面对两名训练有素的杀手,顿时落了下风。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臂膀上的旧伤在激烈动作下隐隐作痛,动作不由得慢了半分。
“嗤啦!”一声,他的衣袖被对方的匕首划开一道口子,冰冷的刀锋擦着皮肤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魏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准备拼死一搏,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落入对方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营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响和呐喊声!
“走水了!粮草营走水了!”
刹那间,整个大营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块,瞬间炸开!呼喊声、奔跑声、救火的号令声响成一片,无数火把亮起,向着粮草营方向涌去。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显然也出乎两名杀手的预料。他们动作不由得一滞,下意识地望向火光冲天的方向。
机会!
魏缭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他猛地一个矮身,避开横扫而来的刀刃,短剑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了一名杀手的小腹!
“呃!”那杀手闷哼一声,动作顿时僵住。
另一名杀手见状,眼中凶光毕露,不顾同伴,挥刀全力向魏缭劈来!
魏缭来不及拔出短剑,只得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同时抓起地上一块垫桌脚的石头,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
那杀手偏头躲过石头,正要再次扑上,远处却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蒙恬亲兵卫队的呼喝声:“保护将军!封锁各营区!有刺客!”
杀手知道事不可为,恨恨地瞪了魏缭一眼,又看了一眼倒地抽搐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起落便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与混乱之中,消失不见。
魏缭喘着粗气,靠坐在门框上,看着地上那名奄奄一息的杀手,又望了望粮草营方向冲天的火光,心中一片冰冷。
调虎离山!纵火粮草营,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力,同时派人行刺自己!好周密的手段!好狠辣的心肠!对方为了杀他,竟然不惜在北疆大营内纵火,这简直是在挑衅蒙恬,挑衅整个北疆边军!
很快,蒙恬的亲兵卫队赶到,迅速控制了现场,扑灭了魏缭营房附近的零星火苗,并将那名重伤的杀手带走救治(或者说审讯)。蒙恬本人更是亲自赶来,看到魏缭无恙,只是衣衫破损,手臂添了新伤,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岂有此理!”蒙恬看着一片混乱的大营和粮草营方向尚未完全扑灭的火光,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竟敢在我蒙恬的大营内纵火行凶!视我北疆将士如无物吗?!”
他立刻下令,全营戒严,许进不许出,严查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近日入营的使者团及其随从!
然而,搜查的结果却令人失望。纵火现场只找到了一些引火物的残骸,手法老练,未能留下明显线索。那名重伤的杀手,在被押往审讯处的途中,竟也如同骊山那晚的刺客一样,咬碎了暗藏的毒囊,气绝身亡,未能留下一句口供。
一切线索,似乎再次中断。
但这次事件,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蒙恬的心上。他不再怀疑魏缭所言的真实性,也不再认为这只是咸阳权力斗争的余波。对方的手段如此酷烈,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已然威胁到了北疆大营的稳定和他蒙恬的权威!
“魏缭,”蒙恬屏退左右,看着正在包扎手臂伤口的魏缭,目光锐利而凝重,“你所言之事,本帅信了。看来,有些人,是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甚至不惜搅乱北疆。”
魏缭包扎好伤口,抬起头,平静地迎向蒙恬的目光:“将军,他们要杀的,不仅仅是我魏缭。他们要掩盖的,是足以动摇国本、让数十万边军将士血流成河的真相。缭,死不足惜,但若让此等蠹虫继续啃噬大秦根基,则将军与麾下将士浴血守护的这万里长城,终将从内部崩塌。”
蒙恬沉默良久,望着窗外渐渐平息下去的混乱和依旧警备森严的营区,缓缓道:“北疆,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你且安心在此养伤。本帅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敢来我这朔方之地兴风作浪!”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护短的霸气。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将魏缭视为一个需要庇护的逃亡者,而是将其纳入了自己需要扞卫的北疆体系之内。
然而,无论是魏缭还是蒙恬都清楚,杜徽使者团的存在,如同扎在北疆肌体上的一根毒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帝国的荆棘,已然在这朔风凛冽的边塞之地,悄然滋生,等待着下一个噬人的机会。而真正的风暴,远未结束。
喜欢大秦帝国风云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大秦帝国风云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