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信使,背负着丞相府的紧急军令和帝国的沉重期望,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咸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每一刻的流逝,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魏缭彻夜未眠,守在国尉府的值房内,面前摊开着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在阴陵与陈地之间反复划动,计算着李信部队可能到达的时间,推演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战况。
咸阳宫方向,在蒙毅的紧急求见后,也迅速做出了反应。天未亮,嬴政的诏令便已下达,正式确认了李斯的紧急调令,并命令国尉府全力协调后续事宜,确保信息畅通。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加速运转起来,但远水能否救得了近火,仍是未知之数。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前线颖水大营再无新的重大消息传来,蒙武显然正全力应对正面项梁的佯攻,尚不知侧后即将面临的致命威胁。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折磨人心。
三日后的黄昏,当夕阳如同泼洒的鲜血,染红西天之时,一骑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斥候,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疯狂地冲入了咸阳城,直抵国尉府!
“报——!!阴陵……阴陵战报!”斥候滚鞍落马,声音嘶哑欲裂,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被血污浸透的军报竹简。
值房内的所有官吏瞬间围拢过来,魏缭一个箭步上前,接过竹简,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他迅速展开,目光如电扫过其上以朱砂混合血水写就的潦草字迹。
军报来自李信副将,语气急促而悲壮:
“……我部接令,日夜兼程,于昨日午时抵达阴陵对岸。楚军浮桥已过大半,先锋数千人已登北岸,正在构筑滩头阵地!项燕主力正在陆续过桥!李信将军见状,不待部队完全展开休整,即亲率前锋五千锐骑,强行渡河,冲击楚军滩头阵地,欲将其赶回南岸,或焚毁浮桥!”
看到这里,魏缭的心猛地一沉!李信勇则勇矣,未免太过急躁!楚军已有准备,滩头阵地岂是那么容易冲击的?五千骑兵,在敌军半渡而击、且已站稳脚跟的情况下,无疑是羊入虎口!
他强压不安,继续往下看:
“……将军勇不可挡,率部反复冲杀,三度突入楚军阵中,斩杀楚将三名,士卒无数!然楚军势众,箭矢如雨,我军骑兵在滩头泥泞之地难以发挥全力,损失惨重!激战至黄昏,将军身被十余创,犹自死战不退!然……然楚军后续部队不断通过浮桥增援,我军寡不敌众,滩头阵地未能攻克,浮桥……亦未能焚毁!”
“什么?!”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军报最后写道:“……末将率后续步卒赶到时,将军已力竭坠马,为亲兵拼死抢回,昏迷不醒!我军折损近万,未能阻止楚军渡河!此刻,楚军已有数万渡过颖水,在北岸建立起稳固营垒!项燕大纛已立北岸!末将已收拢残部,依险据守,然势危矣!恳请朝廷速发援兵!!”
竹简从魏缭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值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战报惊呆了。
李信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非但没能阻止楚军渡河,反而损兵折将,连主将都生死不明!项燕主力已然渡过颖水,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插入了秦军的侧肋!颖水大营的二十万大军,此刻已完全暴露在项燕的兵锋之下!
“快!速将此报呈送大王与丞相!”魏缭猛地回过神,厉声喝道。一名书吏捡起竹简,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魏缭踉跄一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脑海中一片混乱,李信冒进的身影,楚军在北岸立营的场面,以及蒙武大军即将陷入重围的惨状,交替闪现。他还是低估了项燕的决心和行动力,也高估了李信的沉稳。
“魏少造……现在……现在该如何是好?”一名属官声音发颤地问道。
如何是好?魏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败局已定一部分,但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项燕虽渡河成功,但其部队连续行军、架桥、激战,必然疲惫,且立足未稳,需要时间巩固滩头阵地,整顿部队。而蒙武得知消息后,必定会设法调整部署,或向后收缩,或派兵试图与李信残部汇合,夹击项燕。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差和蒙武的应对!
“立刻草拟两份命令!”魏缭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第一,以国尉府名义,急令蒙武将军,告知阴陵战况,令其务必稳住正面防线,警惕项梁由佯攻转实攻,同时,相机派兵,与李信残部取得联系,合力牵制、骚扰项燕渡河部队,延缓其向颖水大营侧后纵深推进的速度!第二,以大王诏令形式(需尽快请得王命),命令周边所有郡县,尤其是南阳、三川等地,立刻征发兵卒、民夫,向颖水方向集结,构筑第二道防线,并全力保障前线粮草军械供应!”
“同时,”他看向那名报信的斥候,沉声道,“你立刻返回前线,告诉李信副将,无论如何,必须守住现有阵地,拖住项燕!援兵不日即至!”
一道道命令迅速发出,整个国尉府如同被抽打的陀螺,疯狂运转起来。魏缭坐镇中枢,协调各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顾不得擦拭。
不久,咸阳宫的诏令也下来了,完全同意了魏缭的方略,并加派王翦之子王贲,率咸阳卫戍精兵五万,即刻开赴前线支援。显然,嬴政也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
然而,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丞相府却派人送来了一份公文,内容是关于核销此前颖水前线一批“损耗”军械的,要求国尉府尽快核实会签。送公文的小吏眼神闪烁,语气看似恭敬,却透着一丝异样。
魏缭接过公文,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在那份看似寻常的核销清单末尾,附着一份简短的情况说明,提及这批军械主要是在应对项梁部袭扰时损耗,而负责当时该段防线后勤协调的军官之一,赫然便是——陈驰!
陈驰!又是这个名字!在这个颖水防线岌岌可危、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刻,李斯偏偏送来这样一份牵扯到陈驰的公文?是巧合?还是……有意提醒?或者,是某种警告?
魏缭猛地想起那枚指向不明的铜扣,想起齐使蹊跷的死,想起李信在阴陵的冒进惨败……一条条线索,似乎都隐隐约约地与某些人、某些事关联起来。
难道,项燕此次成功的奇袭,背后并不仅仅是军事上的高明,还掺杂着更阴暗的算计?有人不希望秦军速胜,甚至……希望秦军遭受重创?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上,对手不仅仅是楚国的项燕,还有隐藏在帝国内部的、更加可怕的敌人。他们利用战争,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拿起笔,在那份核销公文上,用力写下一个“阅”字,并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几乎要戳破绢帛。
他知道,阴陵的惨败,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随着项燕主力渡过颖水,随着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逐渐浮现,才刚刚拉开序幕。帝国的暗流,终于汇聚成了足以掀翻舟楫的惊涛骇浪。而他,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找到那条生路,为了帝国,也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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