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基地的指挥室已初具雏形。粗糙的水泥墙面尚未粉刷，裸露的电线像藤蔓般沿着墙角延伸，最终汇聚到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由废旧门板拼凑而成的桌台上。桌台上，几台高性能笔记本电脑嗡嗡作响，连接着额外的显示屏和一堆叫不出名字的黑色外接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新设备特有的塑料味、淡淡的灰尘味，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感。
素察坐在桌台前，眼镜片上反射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和数据流。他整个人几乎要埋进键盘里，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敲击着，偶尔停下来，快速记录下一些东西，然后又立刻投入到数字世界的海洋中。他的身边，散落着几个已经空了的能量饮料罐。
桌台的另一侧，摊开着几本从颂恩保险柜里缴获的厚实账本。纸质粗糙，页边卷曲，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数字、代号和简短的备注，散发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劣质墨水混合的气味。
还有那几个从保险柜最底层搜刮来的U盘和移动硬盘，如同沉默的黑色石块，此刻正通过数据线连接在电脑上，等待着被破解，吐露它们深藏的秘密。
指挥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陈默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黑色作战服，脚步轻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没有打扰全神贯注的素察，只是静静地走到桌台另一侧，目光投向那些摊开的账本和闪烁的屏幕。
他的到来，如同冰山的靠近，让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素察似乎有所察觉，猛地从代码世界中惊醒，抬起头看到陈默，立刻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坐着说。”陈默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已经落在一本摊开的账本上，那里记录着一串串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和代号“K-7”、“翡翠港”、“蛇头费”等字样。
“是，默哥。”素察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汇报显得清晰有条理，“初步分析已经有结果了。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惊人。”
他拿起一本账本，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这是近一年的资金流水账。表面看是园区‘业绩’抽成和日常开销，但里面隐藏着好几条特殊的资金流。”他的手指点向几个用红笔圈出的巨额数字和对应的代号。
“看这里，每月固定有一笔巨额款项，代号‘果园租金’，流向一个注册在维尔京群岛的空壳公司。交叉比对时间点和金额，几乎每次园区有大宗‘货物’（指被贩卖的人口）抵达前，这笔‘租金’都会提前支付。这很可能就是支付给当地军方或实权人物的保护费！收款账户虽然经过多层伪装，但追踪其最终受益方，指向了几个暹粒省和金边市的有力人士…”
陈默的目光随着素察的手指移动，眼神冰冷。保护费，这是意料之中，但如此清晰的金额和指向，依然让人触目惊心。这不仅仅是贿赂，这是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
“还有这里，”素察又翻到另一页，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特殊医疗服务’支出。频率不高，但单笔金额极大。备注代号通常是‘取货’、‘配送’、‘定制零件’。结合时间点…几乎每次支出后不久，国际黑市上就会有新鲜的、匹配的器官信息流出…”
器官买卖！虽然早有耳闻，但当冰冷的账本数字与这种反人类的罪行直接挂钩时，依然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寒意弥漫开来。陈默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但这只是开胃菜。”素察放下账本，将主要注意力转向电脑屏幕，神情变得无比凝重，“真正的大头，在这些加密的U盘里。颂恩这个老狐狸，用了三重加密，还设置了自毁程序陷阱，差点就让他得逞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一个复杂的解密软件界面，上面布满了进度条和十六进制代码。
“第一个破解的U盘里，是完整的‘客户’名单和通讯记录！”素察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揭露惊天秘密的颤音，“不仅仅是东南亚的蛇头和小代理！里面包括欧洲的人口贩卖集团、中东的某些王室成员私下‘订购’奴隶的联系方式、甚至还有北美几个打着‘模特公司’幌子实则为地下色情业输送‘新鲜血液’的机构…整个一条完整的、跨国的人口贩卖产业链的上下游联系图！”
屏幕上开始滚动出现一个个加密的邮件地址、电话号码、以及用暗语写的交易记录。触角之广，令人瞠目。
陈默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屏幕。这份名单，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电诈园区的范畴，它像一张黑暗世界的地图，展现在他的面前。
“第二个U盘，”素察切换了界面，语气更加深沉，“是‘合作伙伴’名单。或者说，是颂恩以及他背后的老板，在整个东南亚乃至更大范围内编织的利益网络。”
一张复杂的网状图出现在屏幕上，中心节点是颂恩所在的园区，延伸出的线条连接着无数个名字和机构。
“看，缅甸妙瓦底地区的‘KK园区’，柬埔寨西哈努克市的‘皇乐园区’，老挝金三角经济特区的‘财富园区’…这些都是和我们目标园区规模相当甚至更大的电诈、赌博、人口贩卖窝点！”素察用光标点着那些节点，“他们之间有资金往来、有‘货物’调剂、甚至共享‘黑名单’（指不合作或试图逃跑的‘猪仔’信息）。”
他的光标继续移动，指向另一些连接线：“这些，是提供洗钱服务的地下钱庄，主要集中在香港、新加坡和迪拜。这些，是负责‘物流’的蛇头集团，控制着从缅甸佤邦到泰美索边境的偷渡路线。这些，是提供‘安全服务’的私人军事公司，实际上就是雇佣兵，专门帮他们镇压园区暴动和处理‘麻烦’…”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机构，都代表着一股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他们彼此勾结，互为犄角，共同吸食着受害者的血肉，编织成一张几乎难以撼动的巨大黑网。
而陈默他们之前对付的，仅仅是这张网上一个稍微突出点的节点。
“最重要的，可能是这个。”素察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他点开了最后一个，也是加密级别最高的文件夹。
里面是大量的扫描文件和照片。
“这是…”素察放大了一张照片，那似乎是一份护照信息的扫描件，持有者是一个东南亚面孔的男人，但照片却被画了一个红色的叉。“…举报信？或者是…灭口名单？”
他又点开另一份文件，是一份模糊的会议记录照片，上面提到了几个名字和“…必须打通海关…”、“…警方高层已打点…”、“…份额分配…”等字样。
“这些看起来，像是颂恩偷偷收集的，关于他的‘合作伙伴’甚至某些保护伞的黑材料和把柄！”素察分析道，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发现宝藏的光芒，“他留了一手！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份，都足以让一些人身败名裂甚至掉脑袋！”
陈默的目光彻底沉了下来。他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着无尽罪恶和权力的名字、资金流、关系网…胸腔中那股冰冷的火焰再次开始燃烧，但这一次，燃烧得更加深沉，更加庞大。
复仇的目标，不再仅仅是颂恩、王经理、豪哥这些直接施加伤害的个人。
而是他们身后这张庞大、丑陋、盘根错节的黑暗网络。
是那些坐在办公室里享受着血腥利润的园区老板。
是那些道貌岸然却收受巨额贿赂的官员和警察。
是那些为虎作伥、提供各种便利服务的帮凶。
是那些远在海外、冷漠地下着“订单”的所谓“客户”。
他的仇恨，找到了更广阔、更“合适”的倾泻目标。
“所有这些信息，”陈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冰川摩擦，“分类，整理，建立数据库。重点标注出资金流量最大的节点、实力相对薄弱的环节、以及…距离我们最近的目标。”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代表着“KK园区”的节点上。
“我们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多的武器，更需要…用他们的血，来祭旗。”
情报分析的结果，如同一剂强烈的兴奋剂，也如同一幅摊开的狩猎地图。
“暗影”的目光，已经越过了个人恩怨的藩篱，投向了更远处那片弥漫着血腥味的黑暗森林。
狩猎，即将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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