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烬,带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弥漫在“无垢净土”的废墟之上。
苍白的光罩彻底消散,露出后方同样苍白、如今却遍布裂痕与疮痍的城市天空。曾经整齐划一、令人心悸的塔楼与穹顶,许多已在战火中坍塌,剩下的也歪斜残破,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森白骨骼。街道上不再有沉默流动的白袍洪流,取而代之的是倒伏的晶甲残骸、盟军战士的尸体、以及大片大片茫然蜷缩或低声啜泣的原信徒们。尖塔崩塌处升腾起的尘柱尚未完全落下,细碎的、闪着微光的灵魂碎屑如同悲伤的雪,缓缓飘洒。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幸存的盟军战士们默默地开始打扫战场。石裔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将同族阵亡者尚算完整的岩石躯体小心收敛;星尘遗民们回收着战友装甲的核心数据芯片,冰冷的金属面罩下不知是何表情;风语者化作轻柔的旋风,抚过受伤同伴的创口;绿裔催生出细微的嫩芽,尝试净化被污染的土地和安抚受创的灵魂;铁心团的机械体则以最高的效率扫描着战场,标识出尚存的生命信号和潜在的危险残留。
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静默笼罩着这片刚刚被“解放”的土地。胜利的滋味,竟如此苦涩。
张自在被阿月搀扶着,缓缓走过满目疮痍的战场。他每走一步,都感到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和刺痛,那是意识深入熔炉、强行执行删除指令的后遗症。但他的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也更加冰冷。他“看到”的不仅是物理的破坏,更是法则层面被强行撕裂后留下的空洞、乱流,以及那些原信徒身上依旧缠绕的、失去源头却依旧顽固的扭曲信息残痕。
他们来到城墙之外,猪八戒最后战斗并坠落的那个断崖边缘。崖下,便是翻滚着浑浊能量、光线扭曲、法则结构完全崩坏的“无尽孽海”。那里没有任何生命或灵魂的波动,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令人绝望的混沌。
九齿钉耙依旧孤零零地斜插在崖边,耙身沾满了暗红近黑的血迹和晶甲碎末,在混沌能量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哀悼主人的离去。
张自在伸出手,轻轻握住冰冷的耙杆。一股熟悉的、属于八戒的浑厚而执拗的守护意念,顺着接触传入他的掌心,旋即又消散无踪,只留下无尽的空茫。
阿月站在他身边,银白色的眼眸凝视着下方的孽海,又望向钉耙,轻声道:“我尝试读取这里的残余信息……二师兄坠落的瞬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完成使命后的释然,和一丝对高老庄的眷念。他的生命信号,在进入孽海表层后,就被那里彻底混乱的法则和信息湍流彻底绞碎、淹没了。以我们目前的手段……无法探测。”
无法探测,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判。
张自在沉默着,握紧钉耙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许久,他才松开手,低声道:“带回去。和悟空的金箍棒,放在一起。”
他们转身,走向临时设在城内一处相对完整广场上的指挥点。沙僧已经被人转移到那里,他盘坐在一个简易的净化法阵中央,禅杖横于膝前,双目依旧紧闭。头顶的罪业王冠不再散发猩红幽光,而是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近乎石质的灰黑色,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他的气息微弱但平稳,仿佛将所有的力量都用于内耗,镇压着王冠内部那几乎暴走的罪业反噬。
石锤带着几名石裔战士守在旁边,看到张自在过来,低声道:“沙长老一直没醒,但王冠的波动似乎在缓慢平息。只是……他的生机,感觉很微弱。”
张自在点了点头,没有打扰沙僧。他知道,与罪业力量的深度纠缠和这次近乎失控的爆发,对沙僧而言是一次生死劫。能否挺过来,全靠他自己的意志。
莉亚走了过来,她的装甲上多了几道深深的划痕,面罩收起,露出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初步清点完成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盟军阵亡比例超过三成,重伤两成。大部分伤亡发生在最初的城墙攻防和八戒前辈打开通道的那次决死冲锋。城内的抵抗在熔炉崩溃后迅速瓦解,后续伤亡主要来自建筑坍塌和少数狂热的残余分子。”
她顿了顿,继续道:“另外,我们俘获——或者说,收容了超过八万名原白袍信徒。他们目前处于意识混乱状态,部分有严重的认知障碍和灵魂创伤,极少数开始恢复基本神智,但情绪极不稳定。如何安置他们,是个大问题。”
“还有,”莉亚调出一块数据板,上面显示着一些扭曲的能量读数,“在尖塔废墟深处,我们的探测仪发现了一些异常的信息凝聚点,以及……微弱但持续的空间扰动。似乎熔炉的毁灭,不仅释放了被囚禁的灵魂,也暴露或激活了底下某些更古老的东西。此外,在清理战场边缘时,我们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一块焦黑的、似乎是某种袍角的碎片,上面用暗淡的银灰色线条勾勒着一个简单的、象征着熵增与混沌的抽象符号——那是熵增教团的标记。碎片边缘残留着一种奇特的、非自然熄灭的能量痕迹。
“熵增教团的人来过,或者一直在暗中观察。”张自在接过碎片,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仿佛能吸收热量的触感,“他们目睹了这一切,但没有介入。留下这个,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阿月凝神感知了一下碎片,蹙眉道:“上面的信息残留很淡,但有一种……评估和记录的意味。他们像是在收集数据,关于我们,关于这场战争,关于熔炉被摧毁的‘后果’。”
“后果……”张自在咀嚼着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废墟。摧毁熔炉是必须的,但这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Gc机制(虚无之潮)会如何判定?熵增教团会如何行动?那些从熔炉中泄露出的、关于古佛和轮回的碎片信息,又指向何方?
“还有,”阿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在协助你稳定心神、对抗熔炉最后的信息反冲时,我捕捉到一缕极其微弱的、从熔炉崩溃中心逃逸出的特殊信号。它没有被完全摧毁,或者说,有某个‘备份’或‘核心碎片’,借助崩溃的冲击,沿着某个预设的、极其隐秘的通道转移了。那通道的指向……深埋于世界基盘之下,与我们之前发现的、和‘轮回’‘古佛遗迹’相关的模糊坐标,有重叠之处。”
张自在眼神一凛。伪佛虽灭,熔炉虽毁,但其最核心的“奥秘”或者说“诅咒”,并未完全消散?它和古佛的遗产、和世界轮回的真相,到底有何关联?
“另外,”阿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确定,“在二师兄坠落的地方,除了生命信号湮灭的轨迹,我还‘读’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不是二师兄的,而是那片‘无尽孽海’本身的。在极其短暂的瞬间,当二师兄的能量和意识被绞碎时,孽海深处似乎有某种与之同频的‘回响’……非常微弱,非常古老,而且……带着一丝被镇压的佛性。”
张自在猛地看向她:“佛性?什么样的佛性?”
“不清楚,太模糊,瞬间就被混乱淹没了。但那感觉……和伪佛的扭曲不同,更加古老、晦涩,甚至有一丝……悲悯?”阿月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的错觉,或者仅仅是孽海中堆积的某个古老世界残骸的偶然反应。”
张自在沉默良久。八戒的坠亡,沙僧的沉寂,熔炉未尽的秘密,古佛的线索,熵增教团的窥视,还有那孽海深处神秘的“回响”……这场用巨大代价换来的“阶段性胜利”,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多、更沉重的谜团与责任。
他抬起头,望向广场上或坐或卧、疲惫不堪的盟军战士们,望向那些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的原信徒,又望向远处天边,那永恒扭曲的混沌底色。
“莉亚。”
“在。”
“以‘微光’和盟约的名义,发布通告:无垢净土已被净化,此地更名‘新生之城’。所有盟军战士,论功行赏,抚恤阵亡者家属。愿意留下的原信徒,提供基本保护和引导,帮助他们重建认知和生活。不愿意留下的,发放基本物资,任由其去留,但需监控其动向,防止被熵增教团或其他恶意势力利用。”
“是。”
“阿月。”
“嗯。”
“全力解析从熔炉废墟和战场收集到的所有信息,特别是关于古佛遗迹、轮回通道,以及……孽海异常回响的线索。同时,密切监控Gc机制和熵增教团的动向。”
“明白。”
“石锤。”
“大人!”
“加强新生之城的防御和警戒,修复部分关键建筑。这里,将是我们下一个阶段的前进基地。”
“遵命!”
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下达。尽管身心俱疲,尽管前路迷雾重重,但张自在知道,他不能倒下。他是“变量”,是盟约的核心,是无数人用生命托付希望的对象。
他走到广场中央,那里,孙悟空的金箍棒和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被并排放置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金箍棒依旧黯淡,但偶尔会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金芒;九齿钉耙则沉默地沾染着血迹。
张自在伸出手,同时抚过冰冷的金属棒身和粗糙的耙杆。
“悟空,八戒……你们未走完的路,我们接着走。”
“沙僧会醒来,阿月会指引,盟约的大家还在。”
“而下一站……”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废墟,望向了世界更深、更暗的底层。
“该去会一会,那所谓的‘轮回之秘’了。”
阶段性胜利,只是一个顿号。真正的远征,伴随着牺牲的沉重与未解谜团的召唤,即将再次启程。微光,将在更深的黑暗与更古老的谜题中,继续艰难前行。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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