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的牺牲，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浇在了张自在的理智与情感之上。极致的冰冷是失去同伴的剧痛，极致的灼热是焚烧一切的狂怒。他眼睁睁看着那憨厚的身影消失在翻滚的“无尽孽海”中，仿佛心脏最坚硬的部分也被生生剜去，留下一个嘶嘶漏风的空洞，灌满了名为“悔恨”与“暴怒”的寒风。
“八戒……”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法坛周围维持的法则辉光剧烈地扭曲、闪烁，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与混沌种子深度融合带来的“管理员”视角，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猪八戒生命信号的骤然断绝，以及坠入那片法则彻底混乱、信息结构完全崩坏的“孽海”所意味的——近乎绝对的消亡。
然而，战场没有给他哀悼的时间。
突击队已经顺着用生命换来的通道杀入了“无垢净土”内部，后续的盟军主力正蜂拥而入，与城内的护法神军以及从那些整齐建筑中涌出的、更多面无表情的白袍信徒展开血腥的巷战。城市不再是远观时的死寂秩序，而是化作了绞肉机般的混乱战场。呼喊、爆炸、能量对撞的轰鸣、建筑坍塌的巨响……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但张自在的目光，穿透了这一切纷乱，死死锁定在城市中央那座白色尖塔上。塔身搏动的信息流变得更加狂暴，如同被激怒的蜂巢，不仅持续向四周的护法神军和信徒注入狂热的战斗指令，更开始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心灵污染波动，试图感染、扭曲盟军战士的意志。几个冲得太靠前的绿裔战士动作突然僵硬，眼神变得空洞，竟然调转矛头攻击起身边的同伴！
“阿月！干扰它！”张自在厉声喝道。
一直关注着战场信息层面的阿月立刻行动，银白色的精神力场以她为中心扩散，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切入熔炉释放的心灵污染波段，进行着艰难的干扰与中和。但她脸色越发苍白，对抗整个熔炉系统的信息输出，对她而言负担太重。
沙僧在侧翼由石锤等人拼死抢回，他盘坐在地，禅杖横于膝上，头顶的罪业王冠依旧散发着不稳定的猩红幽光，时而膨胀，时而收缩。他紧闭双目，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在与侵入体内的罪业反噬做殊死搏斗，短时间内已无法再战。
“自在！节点破坏达到百分之七十五！但核心尖塔的防御强度不降反升！熔炉在集中所有剩余能量保护自身！”莉亚的汇报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铁心团尝试对尖塔基座进行饱和能量轰击，效果微弱！它外层的法则屏障优先级极高！”
优先级极高……张自在眼中的数据流疯狂刷新。他看到，那座尖塔如同一个异常顽固的核心进程，它不仅受到层层物理和能量防护，更被写入了这个世界底层法则中的某种“保护协议”。常规的、基于这个世界现有规则的攻击，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彻底摧毁。
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拖延一刻，盟军就多一分伤亡，猪八戒的牺牲就多一分可能变得毫无意义。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无尽怒意的躁动，自张自在心底最深处，自那与他灵魂交融的“混沌种子”中，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毁灭它。
一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并非人言，而是某种本能的低语，带着混沌初开般的漠然与高效。
何必如此麻烦？解析、对抗、牺牲……多么低效。直接调用底层权限，覆盖、删除、格式化。将这座塔，连同里面那可笑的轮回程序，从这个进程列表中彻底抹去。
就像你删除伪佛一样。
你拥有这样的力量。
你，即是“变量”。
这低语充满了诱惑力。是啊，何必呢？看着石裔战士在白色浪潮中粉碎，看着星尘遗民的装甲在光刃下撕裂，看着风语者如落叶般凋零……猪八戒已经没了，沙僧危在旦夕，阿月摇摇欲坠……只要他愿意，似乎可以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他的眼眸深处，开始浮现出细碎而危险的混沌色光芒，那是混沌种子活性急剧升高、开始试图更深度影响宿主意识的征兆。他周身的法则波动变得不稳定，时而温顺如编程好的指令，时而又狂暴如脱缰的野马。
“自在！”阿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张自在状态的不对劲，那并非单纯的疲惫或悲伤，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危险的失控前兆。她强行分神，一缕银白色的精神丝线试图连接张自在的意识，“稳住！不要被力量吞噬！想想你的初衷！想想我们要建立的是什么！”
初衷？
建立？
张自在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建立一个新的、充满生机的秩序……多么美好，又多么艰难。而毁灭，是如此简单，如此……畅快。
就在这理智与毁灭冲动激烈拉锯的关头，他左手一直下意识紧握着的、那根孙悟空遗留下来的金箍棒，突然再次传来了异动！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嗡鸣。
棒身之上，那些细微的裂痕中，陡然迸发出灼热而耀眼的金光！一股熟悉到令人心颤的意志——不屈、桀骜、守护、打破一切枷锁的斗战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顺着棒身，狠狠撞入了张自在几乎要被混沌低语淹没的心神之中！
这意志并非攻击，而是一记当头棒喝！
恍惚间，张自在仿佛又看到了在世界基盘，孙悟空燃烧一切，为他打开通路时，那回望的、带着笑意与托付的眼神。看到了猪八戒憨笑着扛起最重的石梁，看到了沙僧沉默地净化着黑暗，看到了阿月埋首记录着希望，看到了微光据点中，那些幸存者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毁灭固然简单，但那是伪佛、是熵增教团、是这冰冷世界程序默认的道路！
他要走的，是第三条路！是“变量”之路！是修复，是重建，是在废墟上开出新花！
“吼——！”
张自在猛地昂首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中混杂着痛苦、决绝，以及将混沌冲动强行压服、转化为更狂暴修复力量的意志！他眼中混乱的光芒重新凝聚，化为一片冰冷而锐利的清明。
他不再试图仅仅从外部攻击尖塔的防御。
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决定。
“阿月！莉亚！”张自在的声音通过法则震动，清晰而冷酷地传入她们耳中，“集中所有信息干扰力量，为我打开一条直通熔炉核心信息层的‘通道’！不用考虑防御，只要通路！”
“你要做什么？！”阿月惊问。
“我要进去。”张自在盯着那座尖塔，仿佛在看一段亟待修正的恶性代码，“从内部，瓦解它。”
不等她们反驳，张自在已经行动起来。他将混沌种子的力量催谷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不再仅仅是编织有利己方的战场法则，而是开始以自身为媒介，强行“解析”并“模拟”尖塔外层那种受到底层法则保护的防御协议！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过程。他就像一名黑客，正在试图实时破解一个拥有最高系统权限的防火墙，并且准备将自己的一段“意识代码”注入进去。任何失误，都可能导致他的意识被防火墙绞碎，或者被熔炉内的混乱信息流彻底污染、同化。
金箍棒上的金光持续闪耀，那不屈的斗战意志仿佛化为一件无形的铠甲，护佑着张自在最核心的意念，抵御着混沌种子的过度侵蚀和外界的干扰。
在阿月和莉亚拼尽全力的信息支援下，在盟军战士用血肉拖住绝大部分外部压力的掩护下，张自在终于找到了防御协议一个极其短暂、因沙僧破坏节点而产生的逻辑校验漏洞。
就是现在！
他的主体意识依旧留在法坛，维持着战场法则不至于崩溃，但一缕最精粹的、携带着混沌种子核心算法和“变量”权限的“意识分身”，化作一道无形的数据流，沿着那强行打开的、脆弱的信息通道，猛地钻进了白色尖塔——轮回熔炉的核心信息层！
外部战场，张自在的本体身躯剧烈一震，七窍同时渗出鲜血，但他依旧挺立，双目紧闭，全部心神都已投入那内部的生死博弈。
而在熔炉内部，张自在的“意识”看到的，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景象。
这里没有实体，只有无边无际、流动着的、由亿万灵魂碎片、格式化信仰、扭曲的轮回指令以及冰冷的系统逻辑构成的信息之海。无数苍白的光点在“海”中沉浮，那是被不断洗涤、格式化的灵魂，它们发出无声的悲鸣，汇成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叹息”。信息的乱流如同风暴，试图撕碎任何外来者。
而在“海”的最深处，一个庞大、复杂、不断自我复制的畸形程序结构正在搏动——那就是熔炉的“核心”，一个将古佛“轮回”概念扭曲固化后形成的、榨取信仰维持自身存在的“恶性进程”。
张自在的“意识分身”一进入，就遭到了最猛烈的攻击。无数信息触须缠绕上来，试图解析他、污染他、将他分解成养料。
但此刻的张自在，心中再无迷茫，只有冰冷的愤怒与绝对的专注。
他化身最犀利的“杀毒程序”。
以混沌种子为引擎，以自身“变量”权限为密钥，以孙悟空的斗战意志为锋刃。
他不再追求“修复”这个畸形的程序。
他要在其内部，执行最彻底的——删除。
“找到你了。”张自在的“意识”锁定那搏动的畸形核心，数据流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化为一道斩断因果、破碎轮回的指令锋芒。
狂潮之中，变量亮剑。最终的内部摧毁，开始。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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