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最后的呓语如同冰锥，刺入张自在的心神后，便彻底陷入了死寂。他瘫在浅坑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唯有胸膛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这具躯壳尚未彻底消亡。那顶金箍静静地套在他额头上，古朴无华，却比任何锁链都更有效地禁锢着这头太古凶兽。
张自在靠在冰冷的古碑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意志。左臂的骨折处传来阵阵钝痛，心神之力更是近乎干涸。他强撑着没有昏睡过去，目光在昏迷的孙悟空和蜷缩在一旁、依旧在微微发抖的阿月之间扫过。
此地绝不能久留。刚才孙悟空失控爆发的妖气，以及紧箍咒引动的法则波动，无异于在寂静的深夜里点燃了烽火。谁也不知道会引来什么。
必须立刻离开。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孙悟空身边。看着这具即便昏迷依旧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躯体，张自在眉头紧锁。带上他，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和移动的危险源；不带上他，之前的冒险和紧箍咒的付出就失去了意义，而且谁也无法预料失去控制的孙悟空醒来后，会造成何等灾难。
没有选择。
张自在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未受伤的右手，费力地将孙悟空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触手之处，孙悟空的躯体沉重得像是由密度极高的金属铸成，而且那暗金色的毛发坚硬如针，隔着僧袍都能感到刺痛。更麻烦的是，他体型远比看上去魁梧，张自在虽然经过筋骨强化，但拖着这样一个沉重的、软绵绵的“累赘”，依旧极为吃力。
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淡金色的流光在皮肤下隐现，才勉强将孙悟空大半个体重支撑起来，踉跄着迈出一步。
“阿月。”他声音沙哑地喊道。
蜷缩在地上的少女猛地一颤，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还残留着浓浓的恐惧。
“帮忙。”张自在言简意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孙悟空的另一条胳膊。
阿月看着孙悟空那即便昏迷也显得狰狞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极大的抗拒和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在张自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她最终还是咬着下唇，颤抖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尽全身力气，帮忙抬起了孙悟空的另一条手臂。
两人的力量合在一处，才勉强能将孙悟空架起来，艰难地移动。孙悟空的双脚拖在地上，在荒芜的地面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张自在不再去看那块给他带来无尽疑惑和警示的黑色古碑，辨明西方之后，便咬着牙，背负着这沉重的“师徒”名分，一步一步，蹒跚地向前走去。
阿月在一旁努力支撑着，她的力气显然更小，脸色憋得通红，呼吸急促，但自始至终没有抱怨一句，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这份重量和恐惧。
夜色浓稠如墨，紫色的月光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周遭的阴影显得更加扭曲和蠢蠢欲动。风声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背负着孙悟空，他们的速度慢得可怜，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挣扎。
张自在的体力在飞速消耗，汗水浸透了僧袍，与左臂伤口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带来粘腻和刺痛。他的意识因为疲惫和伤痛而有些模糊，只能依靠着本能和掌心中那缕微弱净梵心炎带来的冰冷刺痛感，强行保持着清醒，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危险。
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活体经书”在沉寂中缓慢恢复着，同时，似乎也在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从昏迷的孙悟空身上汲取着极其微弱的、散逸的妖气或是别的什么能量，如同寄生藤蔓在汲取宿主的养分。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适，却又无力阻止。
而阿月，在最初的恐惧和费力之后，似乎渐渐适应了这种负重前行。她依旧低着头，但张自在偶尔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飞快地扫过自己架着孙悟空的手臂，扫过自己那只紧握的、隐藏着经书的右手。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更像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观察和记录。
一夜，在无尽的疲惫、警惕和沉默中缓慢熬过。
当那片永恒的紫色再次占据天空，预示着“白昼”的来临时，三人（如果昏迷的孙悟空也算的话）已经离开古碑有一段距离，置身于一片更加怪石嶙峋、地貌崎岖的区域。
张自在终于支撑不住，寻了一处两块巨岩形成的天然夹角，将孙悟空小心翼翼地放下。他自己也几乎虚脱，靠着岩石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左臂的伤势因为这一夜的颠簸和用力，似乎又恶化了些，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
阿月也瘫坐在一旁，揉着酸痛不堪的手臂和肩膀，小脸煞白。
张自在取出水囊，自己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如同着火般的喉咙，然后将水囊递给阿月。阿月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低声道：“谢谢法师。”也只敢喝了一小口。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张自在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便准备再次上路。他知道，停留越久，危险越大。
然而，就在他刚要起身时，异变突生！
前方一片如同犬牙交错的石林阴影中，毫无征兆地飘出了十几道模糊的、近乎透明的影子！
这些影子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扭曲的烟气，移动时无声无息，只有靠近时才能感觉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它们的目标明确——直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孙悟空！
是昨夜那影妖将溃散后残留的阴影本源所化的低级影魅？还是被孙悟空散逸的妖气吸引来的、诞生于阴影中的魔物？
张自在来不及细想，心中警铃大作！这些影魅单体实力或许不强，但数量不少，而且气息诡异，专攻神魂，对于状态极差的他来说，极为麻烦！
他猛地站起，想也不想，催动掌心那缕恢复了些许的净梵心炎！
苍白色的火苗骤然亮起，化作一道火环护在身前！
“嗤嗤嗤！”
冲在最前面的几道影魅撞在火环上，立刻发出被灼烧的细微声响，如同冰雪遇阳，形体一阵扭曲模糊，发出无声的尖啸，向后缩去。净梵心炎对这类阴邪之物确实有着天然的克制。
但后面的影魅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涌上！它们似乎没有理智，只有吞噬和毁灭的本能，或者说，被某种更深层的意志驱使着！
火环在影魅的连续冲击下剧烈波动，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张自在脸色更加苍白，刚刚恢复的一丝心神之力再次飞速消耗！他左臂无法结印，只能单靠右手维持，极为吃力！
更要命的是，有几道格外狡猾的影魅，竟然绕过正面的火环，试图从岩石的缝隙或者地面阴影中钻过来，目标依旧是昏迷的孙悟空！
“小心！”阿月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朝着一道试图靠近孙悟空的影魅扔去。石头毫无阻碍地穿过影魅的身体，落在远处，毫无作用。
眼看一道影魅已经触及到孙悟空的衣角，那阴寒的气息甚至让孙悟空昏迷中的眉头都微微蹙起——
张自在眼中厉色一闪！
不能再留手了！
他猛地将大部分心神之力，连同经书刚刚恢复的一丝能量，全部注入净梵心炎！
“寂灭·残域！”
他低喝一声，并非完整的“骨域”，而是将那股灰败死寂的力量压缩在极小的范围内，以他自己和孙悟空为中心，猛地扩散出一圈不足三尺的灰败光环！
光环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失去色彩，化为死寂的灰白！那几道触及光环的影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瞬间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面冲击火环的影魅也如同受到了惊吓，猛地停滞，然后如同潮水般向后褪去，重新融入石林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张自在却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用右手勉强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这一次强行催动“寂灭”力量，几乎将他彻底掏空。
阿月连忙跑过来，想要搀扶他：“法师！”
张自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抬起头，目光凝重地望向影魅退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依旧昏迷的孙悟空。
黑风洞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已经缠上来了。而这，恐怕仅仅只是开始。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孙悟空醒来，或者……找到其他应对之法。
否则，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些没有理智的低级影魅了。
他挣扎着再次站起，看着西方那更加险峻、更加莫测的荒丘，眼神疲惫却坚定。
路，还得继续走。
这头昏迷的凶魔，他必须背负下去。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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