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充斥着皮革腥膻气的侍女帐篷，江疏影的心跳仍未平复。帐内其他侍女依旧沉默地做着手中的活计，仿佛她刚才短暂的离开从未发生。那个领她进来的沉默侍女仍闭目靠在箱笼旁，但江疏影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进来时，对方的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走回角落，重新拿起鞣皮的工具，粗糙的触感磨着她的指尖，却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脑中反复回闪着那封密信的内容——粮草、虎跪山、初六，还有那个致命的朱砂符号。
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但如何传递？给谁？陆沉舟只给了接头的暗号和地点，却并未说明具体方式。这营地戒备森严，她一个低等侍女，行动处处受限。
时间不等人。信已抄录，那副使随时可能将其发出。
正当她心焦如焚时，帐篷帘再次被掀开，进来的是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百夫长。他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江疏影和另一个侍女身上。
“你，还有你，”他粗声粗气地命令道，“跟我去城里采买些东西。动作快点！”
进城？
江疏影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诧与急切。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临安城内，鱼龙混杂，远比这守卫森严的营地更容易找到传递消息的缝隙！
她连忙应了声“是”，放下工具，快步跟上。同行的还是刚才一起送酒肉的那个年轻侍女，她似乎对能进城感到一丝雀跃，偷偷冲江疏影眨了眨眼。
两人跟着百夫长，穿过层层守卫，走出了营地。三匹快马早已备好。百夫长翻身上马，不耐烦地催促着。江疏影努力回忆着贺平简单教过的骑马要领，笨拙却成功地爬上了马背。
马蹄嘚嘚，踏着凌晨残存的夜色，朝着临安城方向疾行。寒风扑面，江疏影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发热。她必须利用这次机会。
天色渐明，灰白色的天光勾勒出临安城巍峨的轮廓。从候潮门入城时，守城的宋军兵士对这几个蒙古人打扮的来客显然十分警惕，盘查得格外仔细。百夫长亮出了一份文书，又塞了些银钱，才得以放行。
一入城，喧嚣的市井气息瞬间将人包裹。尽管时局紧张，临安作为南宋都城，依旧展现出一种顽强的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早市已然开张，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百夫长似乎对采买之事并不上心，将一张采购清单扔给同行的那个小侍女，粗声道：“照着单子买，去老地方等。”说完，竟自顾自打马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看样子是另有去处。
小侍女对着单子皱了皱眉，显然识字不多。她求助似的看向江疏影：“姐姐，你认得字吗？这上面写的……”
江疏影接过单子，快速扫过，上面无非是些牛羊rou、奶酪、特定香料等蒙古人喜爱的物品。她心中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认得一些。我们先去肉铺？”
“好呀好呀！”小侍女欢快地应道。
两人牵着马，汇入熙攘的人流。江疏影一边依着单子指引方向，一边极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四周。瓦舍勾栏、茶坊酒肆……哪里才是最适合接头的地方？那个沉默的侍女，是否此刻正暗中跟着她们？
采购进行得很快，物品陆续挂在马背上。小侍女对街边卖脂粉首饰的小摊挪不开眼，江疏影心中焦急，却不得不耐心等待。
当她们走到众安桥附近时，此处市集尤为热闹，人流如织。桥边有一处巨大的瓦舍，里面传来阵阵喝彩声和丝竹声，显然是表演杂剧傀儡戏的场所。人员复杂，流动性极大。
江疏影目光飞快扫过瓦舍门口招揽客人的伙计、售卖零食的小贩、倚栏谈笑的闲人……忽然，她看到一个身影——一个蹲在墙角卖枯枝梅花的老人，他面前的篮子里，几支瘦梅姿态奇崛。
更重要的是，那老人看似随意放在篮边的手，正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泥土上划着一个极其熟悉的符号——与她脑海中记下的接头暗号之一，一模一样！
是巧合？还是……？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机会可能只有一瞬！
“哎呀，我的耳坠！”江疏影忽然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摸向耳垂——那枚贺平给的骨制耳坠。她故意让动作显得慌乱，身体一个趔趄，撞向了旁边那个卖梅花的老人。
“对不住！老伯对不住！”她连忙道歉，伸手去扶老人，也扶正那只被撞歪的篮子。在身体遮挡的瞬间，她的指尖极快地在老人粗糙的手心里划下了那个从密信中看到的、致命的朱砂符号！
老人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抬起，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卖花翁，但转瞬即逝。他嘟囔着含糊不清的方言，摆摆手，示意没事。
“姐姐，没事吧？”小侍女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不小心绊了一下。”江疏影稳住呼吸，重新站好，手指却在袖中微微颤抖。消息是否传递出去了？对方是否领会了她的意思？她无从得知。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找百夫长吧。”她不敢再多做停留，拉起小侍女的手，匆匆离开众安桥瓦舍。
身后，那卖花翁慢吞吞地收起地上的梅花枝，蹒跚着走入熙攘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江疏影回头望了一眼那消失的背影，心中稍安，却又旋即被更大的焦虑攥紧——符号已传出，但关于粮草、虎跪山、初六的具体信息，却无法详细说明。
对方能明白吗？
她握紧了掌心，指甲深深掐入肉里。
这场隐藏在烟火市井下的暗战，她已掷出了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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