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蜀王府正殿内，铜鹤香炉中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与焦灼。
刘璋高坐于王位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目光游离地看着殿中分列两旁的文武官员。他们正争论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仿佛要将这蜀王府的殿顶都掀翻。
“大王！明军既已取广汉，其势已成！臣以为当速速遣使，与明国和谈，以保全蜀百姓性命！”张松立于文官前列。
话音未落，武将队列中便有人厉声反驳：“荒谬！广汉虽失，然葭萌关、剑阁天险尚在吾手，巴西郡亦有严阵以待的水陆军！明军不过侥幸得手，安能轻言投降？末将请命，率军东出，与张任将军内外夹击，夺回广汉！”
说话的是庞羲，声音洪亮如钟，眼中战意熊熊，欲雪洗上次被刘备活捉，丢失雒城之耻。
黄权此时也站了出来，这位以刚直着称的谋臣对着刘璋深深一揖：“大王，庞将军所言甚是。刘备虽降，然其麾下兵马多为新附，人心未定。明军吕蒙部不过数千精锐，即便加上新募之兵，总数不过三四万。”
“若吾军集结巴西、巴郡、蜀郡数郡兵马，可得十万之众，以雷霆之势反攻，未必不能取胜！”
“此次不比刘备得广汉，蜀国与刘备相安无事，皆是为防备明国，可如今刘备失势，广汉被明国所据，若蜀国不夺回广汉，巴蜀将被明国步步蚕食，大王别忘了，南中还有明国兵马不断取城。”
“取胜？”张松冷笑一声，转向黄权，“公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汉中徐晃、李傕所部两万精锐已陈兵葭萌关外，日夜操演，虎视眈眈。”
“长江之上，明国水军副将蒋钦亦在巴西郡外频繁游弋。此乃明国两面施压之策！若吾军主力东出讨伐广汉，汉中明军必猛攻破关而入；若南调各郡兵马，则长江防线空虚，明国水军可溯江而上，直捣江州！届时三面受敌，蜀中危矣！”
殿内顿时又是一片哗然。支持抵抗与主张投降各执一词，互相攻讦，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将刘璋淹没。
刘璋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张张或激动、或愤怒、或忧虑的面孔在眼前晃动，那些话语如同乱箭般射来。
“大王！不可降啊！先祖基业，岂能拱手让人！”
“明国苛政，夺人田产，若降之，吾等世家何以自处？”
“战则存，降则亡！请大王明鉴！”
“大王！明国势大，不可轻易得罪，还是和谈较好？”
“……”
纷乱的争吵声中，刘璋的思绪却飘远了。他的目光越过争吵的群臣，望向殿外那片被屋檐切割出的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垂，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没想到明国还没北伐，倒先把主意打到巴蜀来了。
刘璋在心中苦涩地想。明王波彦，那个从黄巾军中崛起的枭雄，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吞并诸侯，竟已坐拥大半个天下。如今他的目光，继上次他葭萌关退兵又重新落在了这偏安一隅的巴蜀之地。
该死的刘备。 想到这里，刘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恨。若不是当初将刘备迎入蜀中，何至于引狼入室？这个同宗夺了自己的广汉郡，手中握有数万兵马，竟然败在了潜入、粮草将尽的数千明军手里！真是废物一个！
更可恨的是，刘备竟然投降了！还将广汉全境拱手让与明国！这一降，不仅让明军在蜀中有了立足之地，更让明国凭空多了数万兵马，虽然是新附之军，但足以震慑四方。
如今，广汉落入明国之手，汉中、南郡明军又大兵压境，形成夹击之势。明国这是在等，等自己蜀国做出抉择，是战，还是降？
刘璋的内心如同被两只手撕扯着，痛苦不堪。
投降明国，并非不可接受。自去岁起，通过与明国的商贸往来，他深知明国的强盛。麾下人才济济，法令严明，百姓归心。
蜀国偏安一隅，终究难以与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若降，至少能保全家眷性命，或许还能得个爵位，安稳度过余生。
可是……已做几年君主，突然失去这一切权力，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甘。
刘璋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王座的扶手。这蜀王的位子，他才没做几年。
初继益州牧时，内有权臣赵韪作乱，外有张鲁侵扰，他费尽心力才稳住局势。
后来引入刘备，谁料反被其夺了广汉。这些年来，他虽无开疆拓土之志，却也兢兢业业，努力维持着蜀中的安宁。
如今要他亲手将这王位交出，将他父子两代经营的基业拱手让人，那种滋味，如同钝刀割肉。
他也想过听从黄权、庞羲等人的建议，发兵夺回广汉。蜀中险要，易守难攻，若能集结各郡兵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灭了广汉的吕蒙。且守住葭萌关、剑阁，将明军挡在巴蜀之外，蜀国便能继续偏安。
可是又害怕与明国大战失败，战后被明王波彦清算，到时自己一家老小都得下去陪列祖列宗。
这个念头让刘璋不寒而栗。明王波彦的狠辣，天下皆知。对抵抗者往往毫不留情。若是归顺，或许还能保全性命；但若战败被俘，那下场……
刘璋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父亲刘焉临终前的嘱托：“吾儿切记，守成之君，当知进退。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宗庙血脉为重。”
“保全宗庙血脉……”刘璋喃喃低语，眼神迷茫。
殿中的争吵不知何时已渐渐平息下来。文武百官都望向王座上的刘璋，等待着他的决断。
张松与黄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刘璋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的思绪又飘到了另一件事上。
与明国通商，王府内赚到的钱财都还没花出去，自己要修建游玩的大园子还没动工，就得在投与不投之间选择。
想到这里，刘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这些年来，为了维持治下官府运转，还从未大肆享乐。
好不容易通过与明国通商，王府库房中积攒了些钱财，欲在成都城南修建一座园林，仿照江南水乡的景致，引活水入园，筑亭台楼阁，种奇花异草，再养些美人，风流一番。
可现在……这一切都要成为泡影了？
若是投降，王位被削，自然不再具有如今的荣华富贵。虽然明王或许会赏赐一座宅邸，但怎能与王府相比？那园林，怕是再也建不成了。
刘璋在心中掂量着。明国对降臣还算宽厚，如今天下未定，明王为了收拢人心，应该不会苛待自己。
或许能得个侯爵，在阳翟或宛陵赐宅居住，虽无实权，但至少衣食无忧，子孙也能在明国谋个前程。
不投，得征募大军与广汉明军大战，灭之保巴蜀宁静，继续锁关，不再放明军一人入蜀。
这个念头让刘璋心中一动。若能击败广汉的明军，夺回失地，然后紧闭关隘，断绝与明国的往来，蜀国或许真能继续偏安下去。毕竟，明国大敌人是北方的魏国、秦国，未必会倾尽全力来攻蜀。
而且要是将来明、魏、秦三国大战，两败俱伤，蜀国又能延续，自己没能力出巴蜀征战，后人若有人力挽狂澜，复高祖、世祖基业，汉室再兴，自己也能入庙宇被世代供奉，享天子血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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