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山寺已有两个时辰。
雾没散，反而更浓了。山路滑得很，泥裹着石子，踩在脚下发虚。唐僧的鞋早湿透了，泥从鞋缝里渗进去，磨得脚后跟生疼。他怀里的行囊贴得紧，木盒的温意越来越明显，像揣了块暖玉，却暖得让人不安。
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是皇宫派来的，一个叫李三，一个叫王二。李三话少，手里攥着根木棍，时不时戳戳路边的草，眼神警惕。王二话多，一路抱怨，鞋上的泥甩得到处都是，嘴里骂着这鬼天气。
“法师，这路什么时候是头？”王二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不耐烦，“早知道这么难走，还不如在长安待着，至少有热饭吃。”
唐僧没回头。他盯着前面的雾，雾气里隐约能看见树影，枝桠歪歪扭扭的，像伸出的手。“快了。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到驿站。”
这话是监寺说的。可他走了这么久，那座山始终在雾里，好像永远走不到。风从树缝里钻出来，带着股腐叶味，吹在脸上，凉得刺骨。
李三突然停住脚。他举起木棍，指向左边的草丛，声音压得低：“有动静。”
王二立刻闭了嘴。他往唐僧身后缩了缩，眼睛瞪着草丛，身体发颤。“是……是山精妖怪吗？”
草丛里没声音。只有风刮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唐僧的手摸向行囊里的木盒，盒子更烫了，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他的心跳快了，指尖冰凉。
“别慌。”唐僧说。声音有点抖，他自己没察觉。“可能是野兔。继续走。”
李三没动。他往前走了两步，木棍拨开草丛，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腐叶，上面沾着点暗红，不知道是血还是烂泥。“不对。刚才明明有东西动了，我看见影子了。”
王二的脸白了。他拉着唐僧的袖子，想往后退：“法师，我们回去吧。这地方太邪门了，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唐僧的胳膊被拉得发疼。他看向王二的脸，对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瞳孔缩得小。他又看向李三，李三正盯着头顶的树枝，眉头皱得紧。
“上面有东西。”李三说。
唐僧抬头。雾里的树枝晃了晃，一片叶子飘下来，落在他肩上。叶子是绿的，却带着点黄，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他没看见别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雾。
可他突然觉得冷。不是风带来的冷，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寒意，像有双眼睛贴在背后，盯着他的行囊，盯着他的袈裟。他想起监寺说的“少管少看少想”，想起菜窖里的黑洞口，想起行囊里的木盒。
“走。”唐僧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点，“别停在这。越停越怕。”
李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王二不敢再抱怨，紧紧跟在后面，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求佛还是在骂街。山路更滑了，王二走得急，脚下一滑，摔在泥里，发出闷响。
“妈的！”王二骂了一句，想爬起来，手却摸到个硬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是块骨头，小的，像孩童的指骨，上面还沾着点肉渣，已经发黑了。
王二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把骨头扔出去，手不停地抖，嘴里喊着：“鬼！有鬼魂！”
唐僧走过去。他捡起那块骨头，骨头很轻，表面光滑，像是被人摸过很多次。他闻了闻，骨头里透着股腥气，和金山寺后院的土味一样。
“是野兽的骨头。”唐僧说。他把骨头扔回草丛，拍了拍手上的泥。可他的手在抖，刚才摸到骨头时，行囊里的木盒突然烫了一下，像被火烤过。
风又刮起来了。这次的风里，除了腐叶味，还多了点别的——像人的呼吸声，很轻，混在风里，若有若无。李三突然按住腰间的刀，眼神盯着雾里的某个方向：“谁在那里？出来！”
雾里没回应。只有呼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唐僧的后背全是汗，尽管风很凉。他摸向袈裟内侧的硬包，硬包也热了，和木盒的温度一样，像有两个小太阳贴在身上。
“走！快离开这！”李三突然喊了一声，拉起唐僧就跑。王二也爬起来，跟在后面，跑得跌跌撞撞。
他们跑了很久。直到听不到呼吸声，直到山路稍微平缓了点，才停下来。三个人都喘着粗气，汗混着泥，流得满脸都是。
王二靠在树上，指着后面的雾，声音发颤：“刚……刚才那是什么？是山精吗？”
李三没说话。他从怀里掏出块干粮，咬了一口，嚼得很慢。“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野兽。那东西在跟着我们，走得很轻。”
唐僧坐在石头上。他解开行囊，摸出那个木盒。木盒的温度降了点，却还是温的。他看着盒上的铜锁，突然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可他的手指刚碰到锁，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兽吼，很凶，震得树叶都落了下来。
李三立刻站起来，握紧了刀：“是老虎。这山上有老虎。”
王二的腿软了。他往唐僧身边凑了凑，声音里带着哭腔：“法师，怎么办？我们打不过老虎的。要不……我们回去吧？取经的事，让别人来做也行啊。”
唐僧没说话。他盯着远处的雾，兽吼的方向，雾好像更浓了，隐约能看见个黑影在动，越来越近。他的手又摸到了木盒，盒子突然又热了起来，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想起李世民的脸，想起监寺的警告，想起菜窖里的浅黄布丝。他突然明白，这趟路，不是想回头就能回头的。那些跟着他们的东西，那些山上的老虎，或许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他们。
黑影更近了。能听见爪子踩在泥地上的声音，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李三举起刀，身体绷得紧。王二躲在唐僧身后，不停地发抖。
唐僧的手放在行囊上。他没去摸刀，也没念经。他只是盯着那个黑影，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真有老虎过来，该推谁出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打了个寒颤。雾里的风更冷了，好像有双眼睛在暗处，正盯着他的脸，等着他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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