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的源头,最终被锁定在一个极其古老的、由海外某实验室开源发布的底层数学算法库上。这个库被广泛应用于早期的密码学研究和部分分布式计算项目,因其稳定性和优雅性,被“金梭”项目早期架构师选中,作为了某个基础校验模块的基石。问题在于,这个库的某个极其冷门的函数,在处理特定模式的超大规模并发时,会产生一个概率极低、但确实存在的计算偏差,如同宇宙背景辐射中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杂音。
这个发现,让“先锋小组”的专家们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人为的后门,却比后门更可怕。它是一个深埋在基石下的、近乎自然规律的缺陷,一个真正的“盲点”。要修复它,意味着要撼动项目底层架构的一根重要支柱,工作量巨大,且风险未知。
“有两种方案。”钱老在白板上写下两个技术路径,“一是打补丁,在现有架构外包裹一层矫正层,优点是快,风险相对可控,但会牺牲一部分效率和优雅。二是……推翻重来,基于我们最新的量子共识模型,重新设计整个底层校验体系。这会是彻底的革新,但时间、风险……”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时间,是“金梭”项目最稀缺的资源。上面给的窗口期是固定的,延误的代价,谁也承担不起。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选择保守的补丁,意味着带着一个已知的、虽然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的瑕疵,继续前进。选择激进的革新,则可能将整个项目拖入未知的延期深渊。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陈曦。他是首席,这个决定,必须由他来做。
陈曦看着白板上那两个路径,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想起了周启明那句“走得越快,越要留意脚下的路”,想起了父亲陈默曾经在巨大风险面前,选择相信技术和未来的决断。补丁是安全的,是符合流程的,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最优解”。但那个微小的偏差,像一根刺,扎在他的专业良知上。在模拟环境中,它可能只是万亿分之一的数据波动,但在未来的现实应用中,在某个无法预测的极端黑天鹅事件中,这万亿分之一的偏差,会不会被放大成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是无数行代码构建的金融网络,是可能因微小错误而引发的连锁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我们选第二条路。”他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推翻重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几位老专家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不解。赵磊更是急得差点站起来。
“陈首席!这太冒险了!时间根本来不及!上面不会同意的!”赵磊忍不住说道。
“我去向周总解释。”陈曦语气平静,“我们不能把一个已知的、无法根除的隐患,埋进未来的金融基石里。效率可以优化,时间可以争取,但原则,不能妥协。”
他看向钱老等人:“钱老,各位,我知道这很难,也知道这可能会让我们所有人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甚至可能承担失败的责任。但我恳请各位,和我一起,再闯一次无人区。不是为了功劳,只是为了……对得起我们掌握的这项技术,对得起它未来可能服务的亿万民众。”
他的话语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技术人独有的执拗。钱老凝视了他片刻,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最终叹了口气,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释然:“罢了罢了……跟你这个年轻人疯一次吧。这把老骨头,折腾得起。”
其他几位专家相互看了看,也陆续点了点头。风险巨大,但这个年轻首席展现出的魄力和那份近乎迂腐的责任感,让他们看到了超越项目本身的东西。
陈曦知道,他做了一个可能毁掉自己前途的决定。但他别无选择。有些代价,必须有人承担。
就在陈曦在杭州为自己的抉择押上职业生涯时,巴黎的陈玥,正面临着另一种形式的代价清算。
瑞士和德国三家顶尖检测机构几乎同时发布的权威报告,如同三把正义之剑,彻底斩断了缠绕在“未来工作室”身上的环保污名。报告用详尽的数据和严谨的分析证明,“元初”系列所使用的纱线和全部生产工艺,不仅完全符合欧盟最严格的环保标准,甚至在生物降解性和能耗控制上,达到了行业领先水平。
真相大白,舆论彻底反转。之前落井下石的媒体纷纷转向,开始深挖“Nouvelle Vague”构陷竞争对手的丑闻。张昊天提供的那份关键转账记录,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位收受黑钱的媒体主编被迫辞职,而“Nouvelle Vague”的股价应声暴跌,品牌声誉遭受重创,多家合作零售商宣布暂停与其合作。
陈玥和她的工作室,赢得了这场尊严保卫战的彻底胜利。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庆功宴的香槟酒渍还未干透,陈玥就接到了“LAuture”董事会发来的正式函件。函件首先对她成功澄清污名表示祝贺,但紧接着,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她心寒的要求。
董事会认为,此次环保风波虽然得以平息,但暴露了“未来工作室”独立运营模式下的“巨大风险”和“品牌关联脆弱性”。为了“更好地整合资源,规避未来可能出现的类似风险”,董事会正式提出,希望将“未来工作室”完全并入“LAuture”集团架构,成为其旗下的一个直属研发部门,陈玥本人将出任该部门创意总监,但不再拥有独立决策权和品牌所有权。
美其名曰“整合资源,规避风险”,实则就是要收回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独立自主权!资本的贪婪和控制的欲望,在此刻暴露无遗。他们看到了“未来工作室”和“数字肌理”品牌的巨大潜力,也看到了陈玥身上不受控制的“风险”,所以要在价值最大化的时候,将她彻底纳入掌控。
索菲私下打来电话,语气充满了歉意和无奈:“陈,我很抱歉……我已经尽力周旋了,但董事会……他们看到了这次风波中品牌的损失,更看到了你独立品牌未来的价值。他们害怕……无法完全掌控你。”
陈玥拿着电话,站在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巴黎依旧璀璨的夜景,但她却感到刺骨的冰冷。她赢了外部的战争,却要输掉内部的博弈吗?将工作室并入“LAuture”,意味着她将再次戴上枷锁,成为庞大商业机器中的一个齿轮,所有的探索和冒险,都将被财报和KpI所束缚。
她想起了伊莎贝尔的背叛,想起了“Nouvelle Vague”不择手段的构陷,也想起了自己为了这片独立创作空间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和坚持。如果此刻妥协,那之前的一切抗争,又有什么意义?
代价。她赢得了清白,却要付出自由的代价吗?
不。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索菲,清晰而坚定地说道:“索菲,请转告董事会。我感谢‘LAuture’一直以来的支持,但我不会接受这个提议。‘未来工作室’不会并入集团。如果这是合作的前提,那么……我很遗憾,我们此前的合作模式,可能需要重新评估了。”
她选择了自由,哪怕这意味着失去“LAuture”这座巨大的靠山和资源,哪怕前路将更加艰难和未知。
挂断电话,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但也有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她走到工作台前,抚摸着那件为摩纳哥皇室制作的、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元初”礼服,面料上的光影在她指尖流淌。
她知道,无论是哥哥在技术深水区里对原则的坚守,还是她自己在名利场中对自由的扞卫,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们别无选择。因为有些东西,比成功、比利益、比安稳,更加重要。
东西方的夜空下,兄妹二人都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也准备好了承担随之而来的一切。前路未卜,但他们手中的火炬,依旧在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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