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永定河畔。午时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柳条,在河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河水缓缓流淌,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风吹柳叶的沙沙声。
我如约而至,一身便装,绣春刀藏于袍下,独自一人站在柳林深处。心中警惕已提升至顶点。林弈的出现太过巧合,他知道惊雷卫,知道我在查案,甚至主动邀约,其身份和目的,深不可测。
“杜百户,果然守时。”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只见林弈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棵柳树下,依旧是一身青衫,手持那杆通体黝黑的长枪,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笑容。
“林前辈。”我拱手,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并无埋伏,“前辈相邀,不知有何指教?”
林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数日不见,杜百户的刀意……愈发精纯凶戾了。看来,《血刀经》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一口道破我刀法精进的根源,甚至点出了《血刀经》的名字!我心中巨震,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
“不必紧张。”林弈笑了笑,随意地将长枪顿在地上,“那玩意儿邪门得很,你能取其意而弃其形,未沉溺于杀戮魔道,心性还算坚韧。”
“前辈到底是谁?”我沉声问道,不再掩饰,“为何对晚辈之事如此了解?又为何知晓惊雷卫?”
林弈收敛了笑容,目光投向流淌的河水,缓缓道:“我姓林,林家世代习枪,祖上确与戚家军有些渊源,负责研习破甲枪术,也兼修一些阵战刀法。那‘戚林’二字,不过是先祖与戚将军的一点香火情分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惊雷卫……冯保当年权势熏天,网罗天下奇人,我林家虽不涉朝堂,但也难免被其招揽过。先祖曾短暂担任过惊雷卫的枪术教习,故而知晓一些内情。惊雷卫的标识、训练法门,乃至部分人员,我都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林家先祖竟是惊雷卫的教习!难怪他认得我的刀法路数,知晓惊雷卫的存在!
“那雷豹手背的雷纹……”我追问。
“那是惊雷卫核心成员的标识,用特殊药水烙刻,平时不显,唯有情绪激动或运功时才会隐约浮现。”林弈淡淡道,“冯保倒台后,惊雷卫本该烟消云散,但看来,有人接手了这支力量,并用于更危险的勾当。”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暂时打消了我部分疑虑。但我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前辈邀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解惑吧?”
林弈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我邀你来,是想问你,杜百户,你可知你正在查的事情,水有多深?牵扯有多大?”
我沉默片刻,道:“略有猜测。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查。”
“职责?”林弈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北镇抚司的职责,是忠于皇命,还是忠于某位厂公,或是……其他什么人?”
他话中有话,直指核心!
我心中一凛,没有回答。
林弈叹了口气:“冯保的惊雷卫,如今的新主子,能量远超你的想象。他们谋划之事,更是石破天惊。你区区一个百户,卷入其中,如同螳臂当车,死路一条。”
“前辈是要我放手?”我冷声道。
“不。”林弈摇摇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我是要你想清楚,你手中的刀,究竟为谁而挥?为所谓的朝廷法度?为北镇抚司的权势?还是为你心中那份……不甘和公道?”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孙启明千户的死,老常头的死,还有那些被灭口、被牺牲的无辜者,他们的公道,谁来还?”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他连孙千户和老常的名字都知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声音沙哑。
“我想说,单凭你一人,一把刀,查不到真相,更报不了仇。”林弈语气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力量,“你需要助力,需要跳出北镇抚司的棋盘,甚至……需要换一个执棋之人。”
换一个执棋之人?!他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死死盯着他:“前辈究竟代表谁?”
林弈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莫测高深:“我谁也不代表,只代表我自己,以及……一些看不惯这世道魑魅魍魉、希望拨乱反正的‘老朋友’。我们关注你很久了,从你调查苏映兰案开始,到辽阳血战,再到你回京后的种种。你的韧性、你的手段,还有你心中那份未曾泯灭的赤诚,让我们觉得,你或许……是颗不错的棋子,甚至,有朝一日,能成为执棋的人。”
棋子?执棋人?他口中的“老朋友”又是谁?是朝中清流?是失势的旧党?还是其他隐藏的势力?
信息量太大,让我一时难以消化。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沉声道。
“你可以不信。”林弈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做你的北镇抚司百户,按照镇抚使的命令,去追查那些无足轻重的狼卫残党,然后等着被当成弃子丢掉,或者……在某次‘意外’中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的话如同冰锥,刺入我的心脏。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镇抚使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需要时间考虑。”林弈似乎看穿了我的挣扎,递过来一枚小巧的、刻着云纹的青铜令牌,“若想通了,或者遇到生死关头,可持此令牌,到鼓楼大街的‘听雨楼’,找柳掌柜。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听雨楼?柳掌柜?又是那里!
我接过令牌,触手冰凉。
“记住,杜文钊。”林弈转身,持枪离去,声音随风传来,“刀是好刀,但握刀的手和心,更重要。别让自己……变成另一把‘血刀’。”
身影晃动,他已消失在柳林深处。
我独自站在原地,握着那枚云纹令牌,心中波涛汹涌。
林弈的出现,他透露的信息,他抛出的选择,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也将我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十字路口。
继续效忠北镇抚司,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接受林弈背后势力的招揽,前途同样未知,甚至可能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该如何抉择?
我看着手中冰冷的令牌,又看了看腰间沉寂的绣春刀。
答案,似乎早已在血与火中注定。
我收起令牌,转身离开河滩。
无论前路如何,手中的刀,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心中的道,必须由自己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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