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千户手中接过那面沉甸甸的、象征着北镇抚司实授百户的铜腰牌和崭新的青色官服时,我的手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寒意。
镇抚使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利用我这把“死里逃生”、与狼卫有“血仇”的刀,去追查那失控的狼卫,甚至可能……去咬他背后那位开始不听话的主子。而我,为了复仇和生存,心甘情愿地接下了这柄双刃剑。
“杜百户,恭喜高升。”严千户的语气平淡无波,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和警告,“镇抚使大人对你寄予厚望,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失踪’了。”
“卑职明白,定不负大人厚望。”我低头应道,将腰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骨生疼。
“你麾下的人手,稍后会有人带你去交接。都是沈佥事留下的老人,折损了不少,剩下的……你自行整顿吧。”严千户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佥事……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猛地一揪。他是我在北镇抚司唯一的引路人和勉强可称的“靠山”,虽然冷酷,却自有其章法。他重伤昏迷已久,不知近况如何。
我忍不住问道:“严大人,不知沈佥事他……伤势可有好转?”
严千户闻言,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沈佥事……伤势过重,药石罔效,已于半月前……薨了。”
薨……了?
如同一声闷雷在脑海中炸响,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沈佥事……死了?
那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将我带入这黑暗世界的沈佥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在我于城外挣扎求生、于安全屋中苟延残喘的时候,他就这么死了?
是伤重不治?还是……被人灭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北镇抚司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冷!
严千户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道:“沈佥事为国尽忠,死得其所。杜百户节哀,如今你重任在肩,当以公务为重。”
死得其所?好一个死得其所!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悲凉,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我眼中的情绪,声音沙哑道:“是……卑职明白。多谢大人告知。”
严千户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我独自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
沈佥事的死,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昏迷太久,知道太多秘密,他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障碍。他的死,是灭口,是清洗,是权力倾轧的必然结果。
而我,这个刚刚被推上前台、接手他残余势力的新晋百户,在那些人眼中,恐怕也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一把用钝了就可以扔掉的刀。
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
但我没有退路。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寒意和恐惧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死了也好。死了,就意味着过去的牵连和束缚又少了一层。从此,我在这个黑暗的棋局中,将更加无所顾忌。
沈佥事,你的那份仇,我也会记下。
我整理了一下新换上的百户官服,扶正了腰牌,向着校场方向走去——那里,是我即将接手的、沈佥事留下的残部。
一支被打残了、失去了主心骨、恐怕也充满了猜忌和不安的队伍。
这将是我新的起点,也是我面临的第一个挑战。
驯服他们,掌控他们,然后,带着他们,在这血雨腥风中,杀出一条生路!
来到校场,只见稀稀拉拉站着二十来个番役,个个面色晦暗,眼神躲闪,带着一种被遗弃般的麻木和警惕。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到来和新任命的身份。
看到我走近,众人纷纷行礼,动作参差不齐,有气无力:“参见百户大人。”
目光扫过这些面孔,有几分眼熟,大多是当初一起受训或执行过任务的候补和力士,但此刻,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好奇,有怀疑,有畏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我站在他们面前,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在想我这个‘失踪’了几个月、突然活着回来、还升了官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是不是踩着自己兄弟的血爬上来的?是不是哪位大人派来继续折腾你们的?”
众人沉默,眼神中的情绪却更加明显。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我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沈佥事死了,你们没了靠山,成了别人眼里的累赘和麻烦。而我,现在就是你们新的头儿。”
我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告诉我,你们是想继续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等着哪天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送死?还是想跟着我,把该查的查清楚,该报的仇报了,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让那些瞧不起我们、想让我们死的人,付出代价?!”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疯狂的杀意!
人群出现了一丝骚动,不少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更多的依旧是怀疑和麻木。
一名脸上带疤的老资格番役忍不住开口道:“大人……说得轻巧。如今这世道,咱们能活着就不错了,拿什么去斗?”
“拿命去斗!”我猛地打断他,眼神死死盯住他,“我的命,已经丢过一次了,不在乎再丢一次!你们的命,如果也觉得不值钱,那就继续缩着!如果觉得还有口气,还想活出个人样,还想给死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那就把命交给我!跟我去搏一把!”
我猛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刀光在阳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狠狠劈在一旁的木桩上!
“从今天起,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没有第三条路!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里!”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赤裸裸的、充满血腥味的宣言震慑住了。
几秒钟后,那名带疤的番役猛地一咬牙,单膝跪地,抱拳道:“妈的!老子这条烂命早就够本了!百户大人,我跟你干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仿佛被点燃了心中残存的那点血性,纷纷跪倒在地!
“跟大人干了!”
“报仇!”
“搏一把!”
看着眼前这些终于被激发出些许凶性的部下,我缓缓收刀入鞘。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驯服这群残兵败将,需要更多的血与火。
但至少,我有了第一把属于自己的、虽然生锈却依旧能伤人的刀。
沈佥事死了。
灰蛇也死了。
活下来的,是北镇抚司的杜百户。
一条即将反噬其主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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