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效率很高,或者说,孙千户生前布置的这个暗桩储备远超我的想象。不过两日,他便带回了一杆全新的、样式普通却异常坚韧的白蜡木长枪,枪头是军中制式的破甲棱锥,虽不如之前那杆特制大枪凶悍,却更显质朴实用,更适合我当前恢复期的练习。
同时带来的,还有数包药性极其猛烈的药散和几枚用蜡封好的、颜色诡异的药丸。石头言简意赅地交代了用法:药散外敷,镇痛生肌,但会带来持续的灼痛感;药丸内服,能在短时间内激发气血,压榨潜力,但事后会元气大伤,甚至折寿。非生死关头,绝不可用。
我将药散和药丸小心收好,这是用来自救和搏命的底牌。
恢复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将破碎的身躯一点点重塑。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抬手,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的抗议。但我没有选择,只能咬牙忍受。
每日清晨,天色未亮,我便在小院中挣扎着起身,忍着剧痛,从最基础的端枪式开始。手臂颤抖,冷汗直流,但我强迫自己保持姿势,感受力量一丝丝重新凝聚。
然后是缓慢的刺击、格挡、步伐移动。动作僵硬而迟缓,远不如从前那般流畅迅猛,但我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如同老农垦荒,不疾不徐。
石头偶尔会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从不指点,也不评价,只是在我力竭摔倒或伤口崩裂时,上前面无表情地处理。
午后,是药浴和敷药的时间。那猛烈的药散敷在伤口上,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痛得我几乎要咬碎牙齿,但效果也确实显着,伤口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见。
夜晚,则是最难熬的。旧伤新痛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噩梦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心神。我只能依靠默诵枪诀和回忆战斗细节来转移注意力,锤炼意志。
日子就在这单调而痛苦的循环中一天天过去。京城的风波似乎逐渐平息,至少表面上如此。石头带回的消息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显然外界的搜查和戒备并未放松,反而可能更加隐秘和严密。
我的身体在缓慢却坚定地恢复着。从行走蹒跚,到可以小跑;从端枪颤抖,到可以连续刺出数十枪;从一套简单的枪法都难以完成,到可以逐渐融入岳家枪的发力技巧和杨家枪的步法变化。
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力量、速度、耐力都大不如前,但至少,我重新握紧了枪,找回了一些掌控感。
更重要的是,这次濒死的经历和漫长的恢复期,让我对枪法的理解,意外地更深了一层。
过去,我的枪法追求凌厉霸道,一往无前,充满了战场搏杀的惨烈和陷阵营的亡命之气。后来得了林弈的指点,虽知刚柔并济之理,却始终难以真正融入。
如今,力量衰退,反而逼迫我不得不放弃一味追求刚猛,开始真正体会那种“以柔承力,以巧化劲”的感觉。每一次出枪,不再仅仅是力量的宣泄,更是对自身残存力量最精准的控制和运用。
我甚至开始尝试将那种猛烈药散带来的灼痛感,融入到枪意之中,让每一次刺击都带上一种隐忍待发的灼热和穿透力。
这种变化很微妙,但我知道,一旦我彻底恢复,我的枪,将会和以前完全不同。
两个月后,我已能较为流畅地施展一套完整的枪法,虽然威力不足,却多了一份以往没有的圆转和韧性。
石头看着我将一套枪法使完,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可以走了。”
我收枪而立,微微喘息,看向他。
“外面的风声没那么紧了,但盯着的人还在。”石头语气平淡,“这里不能再待了。孙千户留下的东西,你也用得差不多了。”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这个安全屋能庇护我这么久,已是奇迹。
“多谢。”我对他郑重地行了一礼。没有他,我早已是一具枯骨。
石头摆了摆手,递过来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些散碎银两,一套普通衣裳,一张路引。往南走,离开京城,或许能活。”
我接过包裹,却没有立刻答应。离开京城?不。仇未报,根未除,我怎能离开?
“石头哥,”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京城里,还有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像老常那样,还记得冯公、恨着那些叛徒的人?”
石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道:“有,但都藏得很深,不敢动。冯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如果……我想把他们找出来呢?”我盯着他。
石头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最终,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即便有,他们也不会信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拿出让他们不得不信、不得不动的东西。”石头的声音低沉下去,“比如……能证明冯公还有后手,或者……能威胁到他们现在主子性命的东西。”
证明冯公后手?威胁厂公干儿子?
我摸了摸怀中那枚依旧冰冷的铁戒指和那枚仿制的青铜密令。这些东西,唬得住惊弓之鸟的狼卫残党,却未必能打动那些藏得更深的老狐狸。
我需要更有力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孙千户临死前的怒吼,想起那个叛徒的名字。
“赵无咎……真的死了吗?”我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爆炸太猛,尸骨无存。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心中一动。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浮现。
如果赵无咎没死呢?如果他只是重伤潜逃呢?如果我能找到他……或者,制造出他还没死的证据呢?
一个活着的、掌握着大量核心机密的叛徒,足以让现在的主子寝食难安,也足以让那些潜伏的旧人看到机会!
“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将包裹背好,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蛰伏的日子结束了。
磨砺的锋芒,该出鞘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横冲直撞的灰蛇。
我要成为潜伏在暗处,精准刺向敌人心脏的……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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