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时，山谷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像一层灰蒙蒙的纱帐，将两侧陡峭的山壁笼罩得若隐若现。谷底的土路被前几日的雨水泡得泥泞不堪，每一脚踩下去，都要陷进半寸深的烂泥里，拔出来时带着“咕叽”的声响，格外费力。
马小丑缩在流民队伍的中后段，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昨夜在破庙勉强睡了三个时辰，梦里全是现代出租屋的空调凉风和冰镇可乐，可一睁眼，还是刺骨的寒意和满鼻的霉味。他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紧了紧怀里仅剩的几棵苦苦菜——这是他昨天省下来的口粮，此刻叶子已经蔫了，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
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踉跄，像是一群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昨天那个背着孙子的老头走在他前面，佝偻的脊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背上的小男孩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抓着老头的衣领，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啜泣。旁边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孩子，孩子已经饿得哭不出声了，只是嘴唇不停蠕动，小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快了，再走两个时辰，就能到前面的青河镇了。”队伍前面，一个领头的流民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振奋，“到了镇上，总能找点吃的！”
可没人回应他，大家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青河镇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或许那里也和他们路过的其他镇子一样，早已被战火洗劫一空，只剩下断壁残垣。但此刻，这三个字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支撑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马小丑抬头望了望两侧的山壁，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天然的石缝，仅容一人通过。山谷里静得可怕，除了队伍的脚步声、咳嗽声和偶尔的啜泣声，就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他大学时学过军事地形学，知道这种狭长的山谷最容易遭遇伏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警惕。
“停下！都给我停下！”
突然，一声粗暴的断喝从山谷前方传来，打破了沉闷的氛围。流民队伍猛地停下脚步，所有人都惊恐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山谷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身着灰色军装的士兵，大约有二三十人，个个衣衫褴褛，帽子歪歪扭扭地戴在头上，手里拿着步枪，有的枪上还挂着刺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尘土和疲惫，眼神却像饿狼一样凶狠，死死地盯着流民队伍。
“是北洋军的散兵！”人群中有人低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马小丑的心猛地一沉。他在历史课上学过，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裂成了直、皖、奉三派，相互攻伐，战乱不断，很多士兵在战败后成了散兵游勇，这些人没有了军纪约束，比土匪还要凶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还有吃的！快点！”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端着步枪，上前一步，枪口对着流民队伍，恶狠狠地喊道。他的军装上沾满了污渍，袖口破了个大洞，露出黝黑的胳膊，脖子上挂着一个破旧的军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流民们吓得浑身发抖，纷纷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军爷饶命！我们都是逃难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没值钱的？”那士兵冷笑一声，眼神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一个中年汉子身上。那汉子怀里揣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后一点干粮。士兵一把揪住汉子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粗暴地夺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窝头。
“这不是吃的？”士兵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汉子脸上，“敢骗老子！找死！”
汉子被打得嘴角流血，却不敢反抗，只是不停地哀求：“军爷，那是我们全家的口粮，求您留一点吧！”
“口粮？”另一个瘦高个士兵走了过来，一脚踹在汉子的肚子上，汉子疼得蜷缩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老子们打了败仗，吃了上顿没下顿，还管你们的口粮？都给我交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散兵们一拥而上，开始在流民队伍中大肆抢夺。他们翻遍每个人的口袋，抢走仅有的一点干粮和值钱的东西——有的流民身上带着祖传的银镯子，有的藏着几块铜板，都被他们搜刮一空。一个老妇人死死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孙子的骨灰，士兵们不耐烦地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抢走了布包，发现里面只是一捧骨灰后，随手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几脚。
“啊！我的孙儿！”老妇人趴在地上，抱着骨灰痛哭流涕，声音凄厉，却丝毫换不来散兵们的半点怜悯。
马小丑躲在人群后面，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他看着散兵们的暴行，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力。他想反抗，可他手无寸铁，身体虚弱，在这些荷枪实弹的散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小子，你藏什么呢？”
突然，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马小丑耳边响起。他心里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矮胖的士兵正盯着他，眼神凶狠。这士兵大概三十多岁，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显得格外狰狞。他的步枪斜挎在肩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一步步向马小丑走来。
马小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想要躲进人群里。可周围的流民都自顾不暇，纷纷向两边散开，把他暴露在了士兵面前。
“跑什么？”刀疤脸士兵冷笑一声，加快脚步追上前来，一把揪住了马小丑的衣领，将他拽了出来。“看你这身子骨，倒还结实，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马小丑被他揪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刀疤脸士兵死死按住。“军爷，我没有藏东西，我也是逃难的，什么都没有。”他急声说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没有？”刀疤脸士兵显然不信，他伸手在马小丑身上摸索起来，从领口摸到腰间，再到裤腿，连怀里的几棵苦苦菜都被他搜了出来，扔在地上。“妈的，真是个穷光蛋！”
搜不到东西，刀疤脸士兵有些恼怒，他抬手就要打马小丑。马小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逃跑。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山谷两侧的山壁陡峭，上面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和低矮的树木，地面上布满了碎石和凸起的岩石。这是一个典型的狭长地形，不利于大规模作战，但对于单兵逃生来说，却有很多可利用的掩护。
“你还敢躲？”刀疤脸士兵见马小丑躲开了，更加愤怒，扬起拳头就要砸下来。
就在这时，马小丑突然发力，猛地低下头，用肩膀狠狠撞向刀疤脸士兵的肚子。刀疤脸士兵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年轻人会反抗，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松开了抓着马小丑衣领的手。
“找死！”刀疤脸士兵怒吼一声，端起步枪就要瞄准马小丑。
马小丑不敢停留，转身就往山谷深处跑去。他知道，自己跑不过子弹，必须利用地形掩护。他钻进旁边的灌木丛，借着树木和岩石的遮挡，不断改变方向。
“站住！别跑！”刀疤脸士兵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开枪，子弹“嗖嗖”地从马小丑身边飞过，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马小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往前跑。他的脚下全是碎石和烂泥，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但他凭借着在大学军事训练中学到的规避动作，灵活地避开了障碍。
跑了大约几十米，马小丑发现前面有一个拐角，拐角后面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好可以藏身。他心中一喜，加快速度冲了过去，躲在岩石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刀疤脸士兵很快就追了过来，他没有发现躲在岩石后面的马小丑，径直朝着前方跑去。马小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记得老师在讲地形战术时说过，在狭长地形中，利用拐角和障碍物进行伏击，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现在，刀疤脸士兵背对着他，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马小丑环顾四周，看到地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棱角锋利。他弯腰捡起石块，紧紧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悄悄绕到岩石后面，朝着刀疤脸士兵的方向摸去。
刀疤脸士兵还在往前跑，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小兔崽子，别让老子抓住你，抓住你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马小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距离越来越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刀疤脸士兵油腻的头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和烟草味。
就在距离刀疤脸士兵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马小丑猛地发力，将手里的石块狠狠砸了出去，目标正是刀疤脸士兵的后脑勺。
“咚！”
石块重重地砸在刀疤脸士兵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刀疤脸士兵身体一僵，脚步踉跄了一下，缓缓地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马小丑紧张地跑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下，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不敢停留，快速取下刀疤脸士兵身上的步枪。这是一把老式的汉阳造步枪，枪身布满了划痕和锈迹，看起来有些破旧，但分量十足。马小丑以前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种枪，根本不知道怎么用，他试着拉动枪栓，却发现异常沉重，只好放弃，将步枪扛在肩上，转身就往回跑——他想回去看看其他流民的情况，尤其是那个背着孙子的老头和年轻的妇人。
可没跑几步，一阵凄厉的女子呼救声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救命啊！”
那声音清脆而绝望，像是一只被捕捉的小鸟，在山谷中回荡。马小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四个散兵正围着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身着一身水绿色的绸缎长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兰草花纹，虽然此刻已经被扯得有些凌乱，头发也散了下来，但依旧难掩其秀丽的容貌。她的皮肤白皙，眉眼如画，此刻正满脸泪痕，奋力地挣扎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嘿嘿，这小娘子长得真俊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士兵伸手想要去摸女子的脸，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放开我！”女子奋力躲开，抬手给了八字胡士兵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山谷中响起。八字胡士兵被打得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妈的，还敢打老子！给脸不要脸！”他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将她拽到面前，恶狠狠地说道：“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其他三个士兵在一旁起哄，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马小丑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认得这个女子，昨天在流民队伍中见过几次，她一直和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走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知道怎么也成了流民。
他握紧了肩上的步枪，虽然不知道怎么用，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子被这些畜生欺负。
可他只有一个人，对方有四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硬拼肯定不行。马小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那片空地旁边有一棵大树，树枝茂密，正好可以藏身。空地上还有几块散落的巨石，是很好的掩护。
他深吸一口气，将步枪放在地上，悄悄绕到大树后面，紧紧盯着那四个散兵的动向。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可以救人的时机。
女子还在奋力挣扎，她的手腕被一个士兵死死抓住，白皙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痕。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泪水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
马小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妹妹，如果妹妹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救她。而现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正面临着同样的危险，他不能袖手旁观。
他再次看了看那四个散兵，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子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动静。马小丑知道，机会来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更大的石块，紧紧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悄地从大树后面绕了出去，朝着最近的一个散兵摸去。
那个散兵正背对着他，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女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马小丑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距离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那个散兵的呼吸声。
就在距离那个散兵只有一米远的时候，马小丑猛地跳了起来，将手里的石块狠狠砸向他的后脑勺。
“咚！”
又是一声闷响，那个散兵应声倒地，一动不动。
其他三个散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去。当他们看到马小丑时，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和愤怒的表情。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坏老子的好事！”八字胡士兵怒吼一声，端起步枪就对准了马小丑。
马小丑不敢停留，转身就跑，同时大喊道：“小姐，快跑！”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趁着散兵们注意力被马小丑吸引的机会，用力挣脱了抓住她手腕的士兵，朝着马小丑跑来的方向跑去。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八字胡士兵气急败坏地喊道，一边开枪一边追了上去。
子弹“嗖嗖”地从马小丑身边飞过，他拉着女子的手，拼命地往前跑。女子的裙摆被挂住了，她毫不犹豫地撕开裙摆，露出纤细的小腿，跟着马小丑一起奔跑。
“往那边跑！”马小丑指着前面的一片灌木丛，大声说道。他知道，只有钻进灌木丛，才能利用地形摆脱散兵的追击。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灌木丛，树枝划破了他们的衣服和皮肤，传来一阵刺痛，但他们丝毫不敢停留，只是拼命地往前跑。
散兵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枪声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了一群飞鸟。
马小丑拉着女子的手，跑了大约十几分钟，才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散兵们还在后面追，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他知道，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彻底摆脱他们。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道山涧上，山涧不宽，大约只有两三米，下面是湍急的水流。马小丑心中一动，对女子说道：“我们从这里跳过去！”
女子看了一眼山涧，眼神中有些犹豫，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做过这样危险的事情。
“没时间了！快！”马小丑催促道，同时拉着她的手，做好了起跳的准备。
散兵们越来越近，枪声也越来越响。马小丑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带着女子一起跳了过去。
两人重重地落在了山涧对面的草地上，摔得浑身酸痛。他们来不及休息，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终于甩掉了散兵的追击。马小丑拉着女子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女子也累得不行，靠在岩石上，不停地咳嗽着。她看着马小丑，眼中充满了感激：“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马小丑摆了摆手，喘着气说道：“不用谢，举手之劳。”他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的脸上虽然沾满了尘土和泪痕，但依旧难掩其清丽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虽然带着疲惫和恐惧，但依旧明亮动人。
“公子，我叫林婉清，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女子轻声问道。
“我叫马小丑。”马小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和眼前这个娇美的女子有些格格不入。
林婉清点了点头，说道：“马公子，今日若非你出手相救，婉清恐怕已经……”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红了，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马小丑连忙安慰道：“林小姐，别难过了，我们现在安全了。”
林婉清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说道：“马公子，你知道我的管家在哪里吗？我们失散了。”
马小丑心中一沉，他想起了刚才散兵劫掠的场景，那个老管家恐怕凶多吉少。但他不想让林婉清伤心，只好说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然后再想办法找你的管家。”
林婉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衣角，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马小丑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升高了，山谷里的雾气渐渐散去。他知道，这里并不安全，散兵们可能还在附近搜寻，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扛起地上的步枪，对林婉清说道：“林小姐，我们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去。”
林婉清点了点头，跟着马小丑一起，朝着山谷深处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马小丑知道，从救下林婉清的这一刻起，他在这个乱世的求生之路，似乎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加充满了未知。但他并不后悔，因为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乱世中，他心中的那一点良知，不允许他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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