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隅,榆林坊。深秋的午后,阳光带着些许慵懒的暖意,透过“济安堂”新换的窗纸,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医馆内弥漫着草药的清香,混合着新木和油漆的味道。几名病患安静地候诊,李文轩在药柜前熟练地抓药称量,韩老倌则陪着一位老妇低声说着煎药的注意事项。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刚刚步入正轨的安稳。
然而,这份安稳,在未时三刻,被一位不速之客悄然打破。
没有预兆,没有通传。一辆看似普通、却用料扎实、赶车人眼神锐利的青幔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济安堂”斜对面的巷口。车帘掀开,一位身着藏青色直裰、头戴方巾、作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走了下来。他面容清癯,目光内敛,步履沉稳,看似寻常,但那不经意间扫视四周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正是微服前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他并未直接进入医馆,而是如同寻常路人般,在街对面驻足,看似随意打量着坊市景象,实则已将“济安堂”里外的情况尽收眼底。
观察片刻,他才不疾不徐地踱步过街,掀帘走进了医馆。
铃铛轻响。李文轩抬头,见来人气度不凡,虽衣着朴素,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势,立刻放下戥子,迎上前客气地问道:“这位先生,是问诊还是抓药?”
毛骧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医馆,最后落在正在为一位老农诊脉的凌云身上,淡淡道:“久闻凌郎中妙手,特来请教。”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此时,凌云刚为老农开完方子,嘱咐完注意事项。他抬起头,迎上毛骧的目光。四目相对的一瞬,凌云心中微微一动。这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如同深潭,看不到底,却隐隐透着审视与压力。他立刻意识到,此人绝非普通病家或寻常规的士绅。
“先生请稍坐。”凌云神色不变,从容起身,对李文轩示意了一下,便将毛骧引至用屏风隔出的、相对安静的诊室。韩老倌机警地送上两杯清茶,便退了出去,顺手将屏风拢了拢。
诊室内,只剩下凌云与毛骧二人。空气仿佛凝滞。
毛骧并未落座,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凌云,看似欣赏窗外萧疏的秋景,却开门见山,问话犀利,直指核心:
“凌郎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力,“听闻阁下擅治疑难杂症,尤精外伤内损。毛某有一问,若有人自高处坠跌,胸胁胀痛,呼吸促迫,咳唾带血,然体表无显伤,此为何故?当如何论治?” 这是一道典型的内伤血症题目,考验医者对“离经之血”病机的理解。
凌云心知这是考较,却不慌不忙,略一沉吟,便清晰答道:“先生所言之症,乃坠跌震伤,血络受损,血溢脉外,瘀滞于胸胁。肺主气,司呼吸,胁为肝经所布。血瘀气滞,故胸胁胀痛,呼吸不利;瘀血乘肺,则咳唾见血。体表无伤,正说明病在内里。治当以活血祛瘀,理气止痛为主。可用复元活血汤加减,酌加三七、郁金之类,使瘀去新生,气顺血和。”
回答条理清晰,病机、治则、方药一气呵成,紧扣题干,展现了他扎实的理论功底。
毛骧不置可否,转过身,目光如炬,盯着凌云,抛出第二问,考察其临症思路:“若此病患,兼见口渴烦躁,小便短赤,舌红苔黄,脉象弦数,又当如何?”
这是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化热”的变证,考验医者随证加减的灵活性。
凌云应对从容:“此乃瘀血停滞,郁久化热之象。可在前方基础上,加入清热凉血之品,如丹皮、栀子、赤芍,并注意养护阴液,可加天花粉、麦冬。外治可辅以针刺期门、行间等穴,疏肝清热。”
见解独到之处在于,他不仅考虑了方药,还提到了针灸辅助,体现了综合治疗的思想。
毛骧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继续深入,甚至设下更疑难的病例考问:“凌郎中思路敏捷。再有一问:若一壮年,腹部受钝器重击,当时无恙,数日后却突发腹痛如绞,拒按,伴发热恶寒,恶心呕吐,脉沉紧有力。此乃何疾?与寻常腹痛如何鉴别?何以处之?”
此题极为凶险,描述的正是内伤导致的“肠痈”或脏腑迟发性破裂的危重症状,鉴别诊断和紧急处理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危及性命。
凌云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片刻,方缓缓道:“先生此问,关乎生死。此症腹痛如绞、拒按,伴发热寒战,脉沉紧有力,非寻常食积或寒凝腹痛。寻常腹痛多喜按,得温或泻下可缓。此症乃内伤导致瘀血停聚,化热酿毒,痈疡内生成脓之兆,病在脏腑之间,最为凶险。鉴别要点在于腹痛是否拒按,有无全身热毒之象。”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处治之法,首重判断痈脓已成未成。若脓未成,急当峻下热结,活血解毒,可用大黄牡丹皮汤加减,力图内消。若脓已成,腹痛剧烈,腹壁硬如板,则……则非药石所能速效,恐需……需考虑外泄之法,然此乃九死一生之险途,非万不得已不可为。当下之急,需禁食,静卧,可用冰片外敷镇痛,并急投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之重剂,观察变化。”
这番回答,不仅准确判断了病机,清晰指出了鉴别要点,更提出了根据脓成与否的分阶段治疗策略,甚至隐晦地提到了极端情况下的外科思路,其见解之独到、思虑之周全、直面凶险的勇气,已然超出了寻常郎中的范畴。尤其是“外泄之法”虽未明言,但那种对疾病本质的深刻认知和对非常手段的了解,让毛骧心中震动。
整个“问话”过程,凌云始终神态自若,对答如流。无论问题如何刁钻险峻,他均能迅速抓住关键,引经据典,分析病机,给出治法,言辞清晰,逻辑严密。面对毛骧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他毫无怯懦之色,亦无谄媚之态,不卑不亢,只有医者讨论专业时的专注与冷静。
毛骧问完,久久不语,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郎中。诊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良久,毛骧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语气听不出喜怒:“凌郎中果然名不虚传。理论扎实,见解不凡,更难得的是……临危不乱。”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郎中救治兵马司陆大人家公子,用了些非常之法?不知是何妙术?”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试探,关乎凌云那“神奇”传闻的真实性,也关乎他是否值得“非常”之用。
凌云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坦然迎向毛骧的目光,平静答道:“陆公子之伤,确属危殆。学生当时所用,乃综合之法。内服药剂,重在止血化瘀、固护元气;外以特殊手法按压,助血归经;辅以银针通络,引导药力。法虽异于常,然皆本于医理,旨在救命于顷刻。具体操持,关乎病家隐私,请恕学生不便详言。”
他既承认了方法的特殊性,又强调了其基于医理和救人的目的,同时以保护病家隐私为由,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的透露,滴水不漏。
毛骧听完,深邃的眼中光芒闪烁,最终,他轻轻颔首,不再追问。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今日叨扰了。凌郎中高才,毛某领教了。” 说完,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
凌云起身相送:“先生慢走。”
毛骧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凌郎中好自为之。或许……不久之后,还会有劳烦郎中之日。”
话音落下,人已掀帘而出,消失在午后的阳光里。
凌云独立于诊室中,望着那微微晃动的门帘,眉头微蹙。这场突如其来的“面试”,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他知道,那位“毛先生”绝非寻常人物,而他的到来,意味着“济安堂”的平静日子,恐怕真的要结束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而他自己,刚刚通过了一场或许将决定未来命运的、无声的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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